不知道你是否有逛魚市場的經驗?尤其是座落在港口邊那種,腳上踩過濕漉漉的地板,鼻尖飄來陣陣海洋和漁獲的氣息,眼見滿坑滿谷各式各樣的魚兒們躺在架上或在缸裡游著,一旁食堂還會散發出陣陣溫暖又誘人的香氣,說到這裡,或許你也跟我一樣,懷念起走到哪吃到哪的東京築地市場了。
我們日常中熟悉的魚類料理有很多,若追溯起來,其實古人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把魚當成主要的食物來源,例如古埃及人、腓尼基人、古希臘和羅馬人等等,都相當嗜吃海鮮。愛吃愛喝愛享樂的羅馬人又進化成利用鹽水保存魚肉,再把魚和內臟發酵過後製作成魚露,沒錯,古羅馬的魚露就跟東南亞菜系常見的魚露很類似。
因為取之於大海,容易讓人有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錯覺,魚類和海鮮還被缺乏環保觀念的古人當成是上天的恩賜。
但是吃歸吃,魚其實含有非常明顯的宗教意涵。
直到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280~337)在西元313年頒布「米蘭飭令」(Order of Milan),承認基督教的合法性之前,基督徒都是被羅馬帝國追著打,例如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受難也是羅馬士兵下的手。在這種風聲鶴唳的緊張氣氛中,基督徒行走江湖,為了掩護身分以策安全,也為了暗中尋求教友相互扶持,便使用源自埃及亞歷山卓港基督徒所發展出的暗號互通訊息,這個由上下兩條弧線所組成的暗號就跟魚(Ichthys)有關。
信徒把組成魚的希臘單字(ΙΧΘΥΣ)共5個字母,各自當成字首,再分別發展出另外5個詞彙組成一個句子,用來闡述基督信仰中的真理:
Ι=ΙΗΣΟΥΣ= Jesus = 耶穌
Χ=ΧΡΙΣΤΟΣ= Xristos= 基督
Θ=ΘΕΟΥ= Theou = 神的
Υ=ΥΙΟΣ= Uios= 兒子
Σ=ΣΩΤΗΡ= Soter = 救世主
希臘文很陌生,看起來很遙遠沒關係,反正整句的意思大概就是「耶穌基督神之子救世主」。
因此亡命天涯的基督徒就能藉由魚的涵義,以及在牆上刻意留下魚的部分符號,例如畫出上面那道弧線,再由教友補上下方弧線,完成魚的完整圖樣,來認定彼此的身分是屬於基督同路人。這種玩法,是不是很有武俠世界暗流浮動的氛圍?
耶穌魚的符號是由上下兩道弧形所組成。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真要說的話,耶穌基督跟魚之間的淵源可多了。
例如聖經裡頭曾記載了耶穌運用〝五餅二魚〞,也就是僅僅依靠五塊大餅和兩條魚就餵飽5000人的神蹟。這跟耶穌一開始〝出道〞時所展現的神奇威力,在迦拿的婚禮(The Wedding at Cana)上把水變成酒的威力頗為相似。還有耶穌復活後,為了讓門徒相信祂本人真的復活了,而不是阿飄降臨來嚇人,所以不但讓門徒觸摸祂的身體,展示祂手腳上的釘痕,也吃下了一片烤魚,這下子門徒才又驚又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由於跟魚的關係非常密切,因此宗教畫或含有宗教寓意的靜物畫裡所出現的魚,通常就是代表著耶穌基督。無論是被許多畫家所詮釋過的《最後的晚餐》(The Last Supper)或《以馬忤斯的晚餐》(The Supper at Emmaus),都是魚兒在宗教畫的經典代表。
眾多詮釋《以馬忤斯的晚餐》的作品中,又以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571-1610)之作最為著名,而且分別在1601年和1606年各畫了一件。
耶穌總是不斷展現神蹟,即使在悲慘受難之後。
《以馬忤斯的晚餐》(The Supper at Emmaus)
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601
oil and tempera on canvas,141 × 196.2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被釘上十字架的第三天,原本埋葬耶穌的墳墓已不見屍體,只剩下一團裹屍布,原來耶穌已經復活,並前往耶路撒冷附近村莊以馬忤斯。在以馬忤斯一家客棧裡,原本兩位門徒並沒有認出眼前這位年輕人就是耶穌,耶穌拿起麵包賜福分給大家,老百姓們才終於意識到最重要的神蹟顯現了。
一向遵奉寫實主義的卡拉瓦喬,通常將門徒塑造為勞動階級形象,用以表諸一般老百姓。他們留著鬍鬚一臉滄桑,衣著簡樸毫不講究,左邊那位大叔手肘處甚至有破洞,剛好與臉上乾淨沒有鬍鬚,穿著紅衣披上白袍的年輕耶穌形成對比,顯示兩者來自不同世界。
卡拉瓦喬呈現門徒突然認出耶穌,最驚喜的一刻:左側破衣大叔幾乎要從椅子掉下來,右側禿頭大叔也因為驚嚇過度兩隻手臂大大張開,看起來好像就要突出畫布觸碰到我們,害我們也跟著嚇了一跳。出色的光影對比和渲染作用強調了戲劇效果,同時運用得極為精準的前縮透視法,例如兩位大叔往前伸出的手肘和手臂,都強化了整個畫面的真實感和臨場感。
但卡拉瓦喬厲害之處不只如此。除了畫出象徵賜福和聖體的麵包,那代表耶穌的魚在哪裡?
仔細看桌上那個一側懸空,快要掉出去的柳條水果籃。水果籃上緣滾邊和突然岔出的柳條,一上一下兩個弧形,不就正好組成耶穌魚Ichthys的符號嗎?另外,水果籃右側投射在桌布上的陰影,剛好形成一條魚尾巴。
卡拉瓦喬果然是卡拉瓦喬,在畫裡藏了許多隱喻細節烘托主題。
《以馬忤斯的晚餐》(The Supper at Emmaus)局部
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601
oil and tempera on canvas,141 × 196.2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西方世界基督化之後,魚身為基督代表,也成為一種懺悔食物,尤其是根據教規,必須禁食肉類的節日裡,像是復活節之前,為期40天的大齋節(Lent,四旬期),還有聖誕節之前,長達4周的基督降臨節(Advent),以及每周三、五和六,這些日子都是不能吃肉,甚至也不能食用蛋的齋戒期。
粗略估計一下,身為古代基督徒,一年接近有200天不能吃肉耶~
這種禁慾苦修的日子對於平時飲食簡樸,少食肉味的老百姓來說,可能影響不大,但就那些貴族出身,自小無肉不歡的修士,或是平日裡吃香喝辣的貴族領主而言,那麼多天葷腥不沾,簡直是要人命,於是,魚在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齋戒期間與肉無緣,那吃魚總可以了吧?還能順便表達對耶穌的崇敬和自身罪孽的懺悔。
雖然他們開心吃烤魚的時候是否會真的生起懺悔之心,實在讓人懷疑。
因為每逢齋戒期間,權貴們對魚的需求就會大量增加,所以價格自然上揚,尤其是新鮮魚貨,而較為富裕的修道院通常自己擁有莊園、魚池和釀酒工坊或酒莊,管他什麼節都可以吃飽喝足。是說,如果可以在這種修道院翹腳當修士,那簡直是太開心了(什麼話!
你可能會好奇古人的魚料理長啥樣?
老百姓家餐桌上要是能出現魚的話,多半是醃漬過的鯖魚和鱈魚,或者在河流裡比較容易捕撈到的鰻魚;中世紀歐洲的鰻魚當然不會做成蒲燒鰻魚飯,但卻能烤成一串或是料理成餡餅。而修道院的魚料理種類較為多樣,可以水煮、炙烤或油炸,只是不知道修士們是否也會手抓炸魚,順便搭上自家釀的麥酒或啤酒,一口接一口,心滿意足度過齋戒期?
至於貴族家的魚大餐花樣就多了,在那個香料和蔗糖都還很昂貴的中世紀,貴族宴會講究排場比口味來得重要,於是魚料理多半會加入胡椒、丁香、肉桂和薑這些昂貴的香料,也少不了糖的的參與,而且不但有新鮮的淡水魚可以吃,還能吃到更高級的新鮮海水魚,例如比目魚、鮭魚和鯛魚等。不過魚種再高級,大概也是那種香料眾多,鹹鹹甜甜的味道,因為一定要加糖才能展現出主人家的財力啊。
如果有機會在中古歐洲秀上幾手海鮮熱炒的功夫,糖和香料大把大把撒下去,加上大口喝啤酒,辛香淋漓的滋味,肯定可以很受到領主們歡迎,在許多城堡之間橫著走吧?
換句話說,餐桌上的魚也體現了中世紀階級制度。幸虧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之後,商業發達,資產階級興起,物資來源也更加充裕,食物之間的貴賤分野開始逐漸模糊。從這件16世紀法蘭德斯畫家喬基姆・比克勒爾(Joachim Beuckelaer,1533–1575)所創作的《魚市場》(Fish Market,1568)便可觀察得到。
《魚市場》(Fish Market)
Joachim Beuckelaer,1568
Oil on Baltic oak,128.6 × 174.9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The Met,public domain
畫面前方的魚販檯面上展示了許多碩大肥美的各種魚類,有鮭魚、鱈魚和鯖魚等等,魚販大叔後方有一串帶著木桶和籐籃的女傭等著排隊採買,再往後則有人扛上一簍魚穫。這麼多豐盛的漁獲說明當時社會較為均富,受益於航海和捕撈技術技術進步,漁業發展蓬勃,一般人家也能享受到新鮮魚類。
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意義。
若是細究年代,畫作完成前兩年,1566年剛好遇上因為新教改革所引起的「聖像破壞運動」(Iconoclasm)。這場運動源自於喀爾文教派反對偶像崇拜,由於教義上的衝突,使得如今荷蘭、比利時等低地國,與瑞士和德國境內,都有大量新教徒衝進教堂破壞相關畫作和雕塑作品。在這種氣氛之中,以往畫家們賴以為生的宗教畫市場萎縮,於是轉向由世俗主題表現警世意涵。
這麼一來,《魚市場》裡頭豐盛的魚穫不只是彰顯生活富足而已,其實更是警醒老百姓不要縱逸於口腹和性色之慾。畢竟魚自古以來的宗教和懺悔意涵仍舊存在,只是以另一種形式表現而已。
所以,古代畫家若是沒有邊畫畫邊教訓人的功力,那就不用混了(巴特你教訓你的,我照樣吃我的~
#魚兒魚兒水中游
#自古百姓多貪吃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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