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帕喬歐(Vittore Carpaccio,c.1460-1526)被認為是文藝復興早期威尼斯畫派中,僅次於畫派創始人貝里尼(Giovanni Bellini,1430-1516)的傑出畫家,只是才華與成就長期被低估了。至於大家較為熟悉,也是貝里尼學生的威尼斯畫派大師堤香(Titian,c.1490-1576)則要再晚一陣子才會出現。
威尼斯的人物景色和生活百態一直都是卡帕喬歐筆下主題,《潟湖狩獵》(Hunting on the Lagoon ,c.1490-1495)畫的就是威尼斯人在湖面上狩獵的情景。
《潟湖狩獵》(Hunting on the Lagoon )
Vittore Carpaccio,c.1490-1495
Oil on panel,75.6 × 63.8 cm
J. Paul Getty Museum
圖片來源 : J. Paul Getty Museum
畫面裡有數艘淺底窄身的小船,船上每四人一組,船尾一位掌船,兩人划船,一人手持弓箭。你猜他們狩獵的對象是誰?水裡的魚嗎?
其實他們在獵捕鸕鳥(cormorant),一種體型中等毛色黑亮的水鳥。捕捉鸕鳥的時候,為了避免損傷鳥兒羽毛,通常箭頭會裝上黏土彈丸,而非尖銳的金屬箭頭。仔細看畫面左下部,從水裡探出頭那隻鳥前頭就有個黏土球正朝牠飛過來,看來這傢伙下一秒就會被打中了。
從這些狩獵者的講究衣著看來,應該都具備貴族身分。但他們狩獵時為何得採用黏土彈丸?難道貴族們也需要收集鳥類羽毛貼補家用?卡帕喬歐在這幅畫裡留下了不少謎團,以至於專家們至今仍討論不休,推測原因大概是:除了收集昂貴的羽毛,使用彈丸可以完整保全鳥身,不至於被撕裂毀傷。
但從法國自然學家-皮埃爾.貝隆(Pierre Belon,1517-1564)於1555年的論述中得知,當時在威尼斯常是5至6人行駛一艘輕盈小船,獵捕鸕鳥;每當鳥頭朝上時,便用黏土彈丸射擊鸕鳥身邊的水面,讓鸕鳥受驚卻沒有機會起飛,可憐的鳥兒經過反覆跳水過程最終筋疲力盡,這時候再進行捕捉。這番描述明顯與卡帕喬歐描繪的場景非常吻合。由此可知,要捕獲鸕鳥除了擊中牠的身體,射擊水面也是可以。
鸕鳥是一種分布廣泛,食慾旺盛的水鳥,自古日本和中國漁夫都訓練牠們協助捕魚,至於威尼斯人捕捉鸕鳥用途,可能是為了羽毛,也可能是把牠們當成耗損魚類資源的害鳥而予以消滅,甚至只是滿足貴族狩獵的樂趣,用來作為運動消遣與個人吹噓功能。
說了老半天,怎麼都沒有提到把鳥烤來吃?
若是以畫中貴族狩獵者的身份來看,食用目的是最不可能的一項。因為鸕鳥通常不被視為珍饈野味,牠們的肉質口感太差,被認為不宜食用,只有沒得選擇的下層階級會吃鸕鳥肉,再有甚者,鸕鳥乾脆被當成如魔鬼的食物般不祥。
不過再細看畫面後方背景小屋旁也圈養了鳥類,這些鳥明明有翅膀為何不飛走?
很明顯牠們已經被馴服,可能是翅膀被夾住或脖子上繫著繩子而行動受限,這都是為了訓練協助捕魚。
以此觀點看待的話,這幅畫作的歷史地位馬上拉高,成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歷史紀錄。追溯起來,馴鳥捕魚的方式約從14世紀便已從東方流傳至西方,尤其威尼斯作為地理和文化十字路口的特殊角色,加上商業興盛,與他國文化交流情況更是頻繁,使得《潟湖狩獵》成為時代見證也很合理。
馴鳥捕魚的方式約從14世紀便已從東方流傳至西方,尤其威尼斯作為地理和文化十字路口的特殊角色,且商業興盛,異文化交流情況更是頻繁,讓《潟湖狩獵》成為時代見證也很合理。
另外不知你是否發現到,每艘船的船舷上都站立著一隻鸕鳥?
照理說,見到同類被攻擊或殺害,船上的鸕鳥應該會產生驚恐情緒,不可能還如此事不關己整以暇。
比較可能的解釋是,這些鸕鳥根本是〝間諜鳥〞,也就是人工誘餌,用來吸引同類親近。從這些鳥的僵硬姿勢、幾乎一樣的黑色外觀、缺乏特徵和毛色差異,以及每艘船上都只有一隻等項就可以判斷。
《潟湖狩獵》是幅木板畫,原來是作為窗版或櫥櫃門板的裝飾用途,因此還有正反兩面。正面畫是潟湖狩獵情景,反面則是故意讓人產生錯覺,很有趣的大理石壁龕「錯視畫」( trompe-l'oeil , deceive the eye)。
所謂「錯視畫」也就是某種視覺陷阱,畫家以高度擬真的描繪在平面畫面上創造出極為真實的立體空間感。此類技法最早可能自西元前五世紀的古希臘畫家宙克西斯(Zeuxis)便已出現,因為他筆下的葡萄看起來太飽滿太逼真,成功誘使鳥兒朝向葡萄飛來,使得宙克西斯的神乎其技始終是藝術史上的一段傳奇。
宙克西斯的自然系靜物畫特質延續至古羅馬,也可見於龐貝古城壁畫,尤其是富裕人家用來裝飾家裡的食物畫,再到文藝復興時期,宙克西斯的故事再度成為畫家憧憬,於是畫家偶爾也會在牆壁或是天花板畫個窗戶以營造錯覺。
或者就像卡帕喬歐這樣刻意在木板反面使用錯視畫技巧,製造出大理石壁龕,上頭有一連串掛在繩子上的書簡,繩子左右兩側有釘子固定在框架上。類似這般創造視覺假象和觀看趣味的技法一直發展至今,仍有當代藝術家持續運用類似手法進行創作。
《潟湖狩獵》背面的錯視畫。
反面錯視畫上有一連串掛在繩子上的書簡,故意創造出大理石壁龕的錯覺,繩子左右兩側有釘子固定在框架上。其中一張紙上明顯寫著Andrea Mocenigo,他可能就是畫作委託人。
圖片來源 : J. Paul Getty Museum
不過《潟湖狩獵》正面的左下方還有束出現得很突兀的百合。
百合突然出現很有事...
經過研究發現,《潟湖狩獵》只是某幅畫的上半部,它的下方本來還有另外一幅《兩個威尼斯女人》(Two Venetian Ladies),畫面裡描繪兩位身分不詳的女子坐在陽台上,然而她們究竟是貴族婦女或妓女至今尚有爭議。從這個陽台就可以俯瞰整個潟湖景觀。
將《潟湖狩獵》與《兩個威尼斯女人》配對湊數並非偶然,除了百合剛好可以連接陽台上的花瓶之外,《潟湖狩獵》底部邊緣和《兩個威尼斯女人》頂部邊緣的透視線與木板紋路圖案,經過詳細比對之後都確切吻合。
《兩個威尼斯女人》(Two Venetian Ladies)
Vittore Carpaccio,c.1490-1495
Oil on panel,94 × 64 cm
Museo Correr ,Venice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到此真相大白,這是一幅結合室內外場景,大膽並置兩種景觀的精彩創作。
身為威尼斯畫派佼佼者,卡帕喬歐就連創作裝飾畫板都是如此用心經營,別出心裁,為威尼斯人的富裕閒暇生活做了番精彩紀實。
《潟湖狩獵》原來只是畫作上半部,下半部是《兩個威尼斯女人》。
除了百合剛好可以連接陽台上的花瓶之外,《潟湖狩獵》底部邊緣和《兩個威尼斯女人》頂部邊緣的透視現與木板紋路圖案,經過詳細比對之後都確切吻合。兩者合體後就構成一幅結合室內外場景,大膽並置兩種景觀的精彩創作。
《兩個威尼斯女人》(Two Venetian Ladies)
Vittore Carpaccio,c.1490-1495
Oil on panel,94 × 64 cm
Museo Correr ,Venice
圖片來源 : wiki,public domain
至於潟湖狩獵活動結束之後,文藝復興時期的貴族或是資產階級都吃些什麼填飽肚子呢?
當時湖邊客棧(inn)提供的菜色多半有:巴西利末和苦橙汁調味的油炸淡水沙丁魚(從湖裡就地取材),加入酸櫻桃、醋栗、橙汁和肉桂提鮮的蝦,或者肚子裡塞著檸檬、大蒜和香草的肥美烤鱒魚。烤鱒魚直到如今仍是歐洲常見的菜餚,類似作法流傳至今已有數百年。藉由熟悉的滋味,文藝復興時期距離我們似乎也沒那麼遙遠了。
既然口中鮮味滿滿,當然也要再來點當地Venoto產區葡萄酒,何況這附近是義大利最著名氣泡酒款之一Prosecco和經典白酒Soave的故鄉,即使《潟湖狩獵》完成時的15世紀末這兩種酒款都尚未誕生,但已具備一定規模的釀酒工業。(不是我說,義大利原生品種多得讓人眼花撩亂)
畫作中時常隱含許多線索待發掘、考證與推敲,儘管不見得是家喻戶曉的名畫,依舊敘說著許多有趣故事,《潟湖狩獵》即是一例。可惜《潟湖狩獵》1944年在羅馬古董店的一堆骯髒破敗玩意中,被發現而重見天日之後,上下兩邊各自落腳美國洛杉磯與義大利威尼斯,相隔兩地遙遙對望至今。這兩家美術館是否該討論合體計畫,讓它們回復完整風貌?
#兩家美術館是否該討論合體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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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護動物我們看畫就好別狩獵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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