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溫煦春日,窗外綠草如茵,陽光正好,小女孩百般聊賴,趴在母親膝上撒嬌,大概是很想要母親陪她出門玩耍吧。這年紀的孩子還像是寵物,很適合擼來擼去,可惜媽媽手上正進行針黹工作,當下無法陪伴。
小女孩清澈的眼神望向我們,純真的她,腦袋瓜裡大概還沒有太複雜的情緒,只是一心期盼母親等會就能跟她在草地上嬉戲。而母親雖是手裡正忙,也寵溺地任由女兒在跟前胡鬧。
母親挽著髮髻,穿著時髦的條紋服裝,薄荷綠的圍裙與窗外綠景彼此呼應。小女孩身上是麻料短袖連衣裙,那一頭凌亂微捲的棕色短髮,襯托出她的小巧臉蛋更是圓潤可愛。
《正在縫紉的年輕母親》(Young Mother Sewing,1900)裡,這個充滿愛的溫柔畫面,來自於印象派小圈圈裡,唯一美國女性畫家瑪莉・卡莎特(Mary Stevenson Cassatt,1844-1926)之手。
《正在縫紉的年輕母親》(Young Mother Sewing)
Mary Cassatt,1900
oil on canvas,92.4 x 73.7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千金畫家
卡莎特出身匹茲堡富商家庭,從小家境優渥在歐洲各國遊歷,原本可以嫁給門當戶對的對象,繼續養尊處優相夫教子度過一生,然而她選擇了一條當時美國富家女鮮少走上的道路:成為畫家。
1866年來到巴黎發展藝術志業,即使吃了不少苦頭,卡莎特依舊堅持繪畫志業,從1868年起數度入選官方沙龍展,證明她的出色才能。
既然能夠如此勇敢追尋志向,卡莎特自然不同於一般閨閣千金。
雖已受到官方沙龍肯定,卻因公開對官方沙龍的傳統保守審美觀點表達不滿,又不肯尋求協助或是利用姿色討好評審委員,於是卡莎特在1875年被拒於沙龍展門外。如此挫折讓她重新審視其創作題材,從原來傳統風俗畫轉向較為時髦的肖像畫,希望獲得旅居歐洲的美國鄉親訂單好維持生活。
幸虧危機有時就是轉機。
經歷事業低谷,卡莎特在1877年獲得印象派畫家竇加(Edgar Degas,1834-1917)邀請,加入這群急欲推翻舊制努力開創新局的年輕畫家族群。1879年,卡莎特遞出11件作品,首次在印象派第4次畫展中展出,此後直到1886年印象派最後一次畫展,卡莎特共參與了4次,見證印象派從被視為離經叛道潦草隨便,到逐漸被中產階級接受並喜愛的過程。
藉由富家千金卡莎特的人脈,亟欲收藏藝術作品展現品味的美國藏家也更深入認識印象派眾人,大舉購入畫作,順勢幫助苦哈哈的印象派畫家打開美國市場。
1890年之後,卡莎特便將題材聚焦於親子互動。
儘管卡莎特終生未婚,然而與姊妹和家人間的親密相處,讓她有機會近距離感受親子之間諸多美好時刻,並加以細細描繪。從畫中也可見到她與侄子和姪女之間的關係有多麼親密。
不過這件《正在縫紉的年輕母親》其中的母女卻不是真正的母女,兩人實際上並無關係。只是藉由卡莎特的細膩布局,不僅營造出溫馨氣氛,還成功打造了動人的真實效果。
名媛金主的藝術遺產
《正在縫紉的年輕母親》收購者也值得一提。
畫作完成隔年,便由美國名媛路易絲娜・哈維邁爾(Louisine Havemeyer,1855-1929)購入收藏。
哈維邁爾跟許多美國富家千金一樣,年輕的時候都曾在巴黎停留,在這個最時髦的世界藝術中心吸收養分,培養見識,那是名媛教育的必要過程。卡莎特也是如此,兩人就是1874年時在巴黎透過友人認識彼此。此後哈維邁爾不只收藏十多件卡莎特之作,也成為竇加的重要金主。
卡莎特後來甚至擔任哈維邁爾夫妻的藝術收藏顧問,於是夫妻倆購入許多印象派精品,如馬奈、畢沙羅和莫內等人之作。除此之外,他們還購入眾多古典大師,如林布蘭等人作品。可說是當時美國藏家之中的佼佼者。
彼時美國富豪之間的藝術收藏競爭正值如火如荼之際,因此其他幾位富豪如金融家摩根(J.P. Morgan,1837-1913)、實業家弗里克(Henry Clay Frick,1849-1919)、波士頓名媛伊莎貝拉・嘉納(Isabella Stewart Gardner,1840-1924)等人,都是與哈維邁爾競逐藝術品的可敬對手。
哈維邁爾於1929年因病去世,留下豐富的藝術資產,其中許多畫作都捐贈給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因此大大充實館藏。
這位太太收藏藝術品的氣勢也延續到下一代。
例如女兒伊萊克特拉・哈維邁爾・韋伯(Electra Havemeyer Webb,1888-1960)就是著名古董收藏家,也是「謝爾本博物館」(Shelburne Museum)創始人。其他後輩無論成為藝術史學者,或是捐贈多件精彩藝術收藏給國家藝廊等藝術機構,都是令人稱許的善舉,為美國公眾藝術教育灌注重要資源。
如今無論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或者華盛頓特區國家藝廊,都可見識到哈維邁爾當年對於藝術的出眾品味。也要感謝她與後人慷慨無私捐贈畫作,我們老百姓才得以自在欣賞。
霸氣名媛的人權堅持
除了藝術收藏之外,哈維邁爾並非那種傳統只能溫良恭儉讓的閨閣名媛。
為了幫女性爭取選舉權,哈維邁爾與女權主義者愛麗絲・保羅(Alice Paul)籌組政黨,資助街頭抗議運動,不僅如此,她自己也跟著走上街頭示威,同時發表相關文章和演講,甚至焚燒總統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 -1924)肖像。這些瘋狂的驚人之舉都讓她的兒女無比焦慮擔憂,也讓她成為名媛圈裡的異類。
幸虧在各路人馬長期不懈努力之下,最終於1920年通過美國憲法第十九條修正案,美國婦女從此享有投票權。
說到底,哈維邁爾大可以悠閒地過她的優渥生活,鎮日籌辦派對,享受珠寶華服即可。然而她跟卡莎特類似,都選擇了一條既艱辛又需要強大決心和勇氣的路途。
這樣一位行事特殊又任性的母親,想必不只投注母愛給兒女,那遇事堅持,奮力拚搏的風範才是真正動人之處。更何況她的作為影響力如此深遠廣大。
《路易絲娜・哈維邁爾和女兒伊萊克特拉》(Louisine Havemeyer and her Daughter Electra)
Mary Cassatt,1895
pastel on wove paper,61 × 77.5 cm
Shelburne Museum
source:wiki
哈維邁爾母女倆
藉由卡莎特的畫筆,在這件《路易絲娜・哈維邁爾和女兒伊萊克特拉》(Louisine Havemeyer and her Daughter Electra,1895)中,我們同時見到穿著時髦的哈維邁爾母女倆,膩在沙發輕鬆舒適共享親密時光的模樣。
這一年,剛好哈維邁爾先生因公出差,夫妻倆帶著三個孩子到歐洲度假。這趟旅程也是重要的瞎拚之旅,他們不但買下了自文藝復興時期至當代作品,更與卡莎特共度許多時光。卡莎特運用粉色、紅色和棕色等暖色調粉彩的層次感捕捉母女之間的親暱自在,如此溫柔可愛。
哈維邁爾曾經說過:「我稱呼卡莎特是我藝術收藏的仙女教母,因為我所擁有的最好收藏都是根據她的判斷和建議而購買。」(I call Mary Cassatt my fairy godmother of my collection, for the best things I own have been bought on her judgement and advice.)
這段千金畫家和霸氣名媛的深厚交情,激發出精彩創作,也連帶推動藝術史發展。或許她們當初都沒料到。
一年一度母親節,就以卡莎特的溫馨之作,祝願各位與母親,以及身為人母的妳,都擁有世上最美好圓滿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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