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難免遭逢情關,偏偏在纏綿悱惻卻情斷義絕之後,憶及往日美好更是撕心裂肺痛楚深刻。然而,若是能放下過往舉步向前,或許能迎來更美好的愛情,畢竟渣人滾不盡,春風吹又生,萬一不幸踩到地雷所遇非人,總得立馬放生,放眼未來才是上策。
這件事,打從兩千年前古人在羅馬神話裡就說過,我們一定要認真聽,然後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大師提香(Titian,c.1488-1576)也把這段故事畫下來了,我們更要用心看。提香的傑作《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Bacchus and Ariadne,1520-23)就是描述酒神與酒神太太偶然相遇真心相許的浪漫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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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Bacchus and Ariadne)
Titian,1520-23
oil on canvas,176.5 x 191 cm
National Gallery,London
圖片來源:wiki,public domain
整個故事要從雅典王子特修斯(Theseus)的英勇行為說起,雖然他在此只是男二。一開始,特修斯為了剷除外形長得半牛半人又會吃人的怪物米諾陶洛斯 (Minotauros),抱著必死的決心風塵僕僕來到克里特島(Cretan),捲起袖子(咦)準備為民除害。
結果特修斯那俊美英挺的颯爽風姿,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超凡勇氣,再加上遺傳自老爹-海神波賽頓(Poseidon)的神者風範,徹底迷倒了〝少女情懷像白癡〞的克里特島公主阿里阿德涅(Ariadne)。原本該是有去無回的一場生死鬥,因為阿里阿德涅暗中協助,特修斯在進入迷宮與米諾陶洛斯對決之前,得到了一個線團和一把利劍:線團用來標示路線好逃出迷宮,利劍則用來斬殺怪物。因為這兩樣救命法寶,讓特修斯得以完成任務全身而退。
補充說明,長得怪異又不幸死得快的米諾陶洛斯原來是克里特島王后帕西淮(Pasiphaë)和克里特公牛所生。之所以會有這麼離奇的結合,歸根究底也是因為克里特國王米諾斯(Minos)因為不守信用惹毛了海神波賽頓。雖然是男人之間的糾紛,結果倒楣的人卻是王后。波賽頓為了懲罰米諾斯,讓王后愛上克里特公牛,一人一牛進而發生關係生下米諾陶洛斯。
欸,這樣算起來,王后真是無妄之災,然後米諾陶洛斯跟阿里阿德涅公主還是同母異父的血緣關係…嘖嘖嘖,就說神話故事果真不能以常理思考,劇情進展真讓人翻白眼對吧?
為了困住米諾陶洛斯,也順便掩飾家醜兼國醜,國王米諾斯派人建造了一個大迷宮,將米諾陶諾斯關押在迷宮最深處,並且定期進貢童男童女以供米諾陶洛斯享用,免得牠危害民間大肆作怪。不忍再有更多無辜的稚嫩生命葬送在米諾陶洛斯口中,心中懷有凜凜正氣的特修斯自願前往克里特除掉米諾陶洛斯,於是才有了他跟美麗公主阿里阿德涅的邂逅。
遇上這樣一位英雄人物,應該是許多情竇初開少女的幻想,按照神話兼童話故事慣例,從那第一眼瞬間,阿里阿德涅就深深為特修斯的翩翩神采所著迷。特修斯完成任務之後,阿里阿德涅以公主之尊,全然不顧後果與特修斯私奔,未經世事的她此刻只想依偎在心上人身邊,海角天涯永遠相隨,然後一邊暗自盤算以後要生幾個孩子,自(誤)以為王子與公主從此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正當阿里阿德涅暗自慶幸私奔成功,連作夢都會笑的時候,卻被特修斯給遺棄在希臘納克索斯島(Naxos)上。情竇初開卻遭此變故,阿里阿德涅簡直晴天霹靂手足無措,只能眼睜睜看著特修斯駕駛的船隻離岸漸行漸遠,不管她再大聲呼喚揮手,再也召不回昔日愛人的憐惜,她人生的希望似乎也被逐漸抽離。
這下子到底要怎麼回家?回家後又要如何面對旁人眼光?國王父親還會允許她回到米諾斯嗎?初戀鬧得滿城風雨卻被拋棄,以後還有人敢喜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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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阿德涅暗慘被特修斯給丟包在希臘納克索斯島(Naxos)上。不管她再大聲呼喚揮手,只能眼睜睜看著特修斯駕駛的船隻離岸漸行漸遠。
個個疑問都是難題,也都看似無解,至少都無法掌握在她的手裡。阿里阿德涅向著船隻揮舞的手臂越來越乏力,正當陷入絕望之際,天空傳來一陣騷動。
順著聲音的來源抬頭一看,阿里阿德涅對上了一雙清澈明亮的雙眸,那眼神裡參雜著驚喜和炙熱,原來這位俊朗青年是酒神巴克斯(Bacchus)。四眼交會的那一刻,天地間只會剩下彼此,縱使巴克斯身旁的隨從再怎麼喧嘩吵鬧,一群人從印度凱旋回來有多麼興奮得意,在他不經意瞥見阿里阿德涅時,他的世界從此註定要圍繞著她打轉。
提香成功捕捉了巴克斯對阿里阿德涅一見鍾情的剎那。你看巴克斯和和阿里阿德涅兩人各自驚訝到嘴巴開開根本嚇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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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阿德涅原本陷於失戀的自憐自傷感中,突如其來天外飛來幾位天神和一群嘍囉,讓她顯得手足無措,提香在此畫出阿里阿德涅舉起一隻手試圖召回特修斯,另一隻手拉著因事發突然來不及整理的凌亂裙襬,而眼神卻望向半空中的巴克斯。此刻,她的情緒該有多複雜?傷痛、不解、無助、驚訝,交織其中。
然而巴克斯單純多了,本來跟隨從們前往遠方遊歷,照往例又是醉酒狂歡吵鬧而歸,誰知就因為那麼遙遠又漫不經心的一眼,他見到了世間最美的容顏。
本能驅使,迫不及待,巴克斯根本是從花豹坐駕上一躍而下,他身上的紅色披風隨之揚起,臨風颯颯,提香畫的就是他縱身跳起懸浮於半空中那一刻。如此獨特的動作設計,不僅流露巴克斯的熱烈深情,也增添畫面動勢和張力。縱使阿里阿德涅此時絕望悲傷、光著腳丫又衣衫不整,絕不是最盛裝優雅的時候,但在巴克斯眼中,她就是唯一,也是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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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酒神出巡,標準配備和跟班都不能少。
因為是葡萄和葡萄酒之神,教導人類種植葡萄樹和釀製葡萄酒,巴克斯照例會頭戴葡萄葉冠。
善於音樂歌舞的仙女(nymph)手拿鈸和手鼓,半人半羊的薩提爾(Satyr)向來是巴克斯忠實隨從,通常頭上也會戴著葡萄葉冠,而且不只一位:畫面右側的〝成人版薩提爾〞高舉小牛腿,畫面中央的〝兒童版薩提爾〞則是手上則拖著血淋淋的小牛頭,完全不管面前阿里阿德涅的寵物狗狂吠。小薩提爾望向我們,有點調皮又有點挑釁,創造了畫中人與觀者的連結,也暗示酒神與隨從狂歡時,會有多麼瘋狂與殘暴。
話說那些追隨酒神的女信眾瘋狂時就連生人都可以活吃下肚,何況是薩提爾手上的一隻小牛?所以小薩提爾拖著小牛頭真的只是還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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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看向後方森林處,還有一位正坐在驢背上打瞌睡的老人,頭上也頂著葡萄葉冠,因為睡得東倒西歪,需要另一位薩提爾攙扶才不至於掉下來,他就是巴克斯的養父兼森林之神希勒努斯(Silenus)。儘管希勒努斯是位長者也是位智者,然而只要跟酒神同時出現,他老人家通常不是正在喝酒就是已經喝掛不省人事,基本上腦袋清醒的時候並不多。所以通常在酒神主題畫作中,只要看到一位醉醺醺的老先生,多半就是希勒努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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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剛被狠心拋棄,阿里阿德涅臉上可能還有淚痕,卻半空來了這麼一群人,一開始當然有些害怕(不害怕才奇怪吧)。在巴克斯的深情表白後,阿里阿德涅接受了他的心意,巴克斯為了證明自己的真愛,以及賦予阿里阿德涅永恆生命,便把阿里阿德涅的婚禮冠冕丟到天上化作北冕座(Corona Borealis),因此提香在公主的上方畫了一圈8顆星星。
愛你的人會為你摘下星星(?),但愛你的酒神乾脆把你變得跟星星一樣璀璨永恆!
曾經被情人拋棄,深深受創的阿里阿德涅如何不心動?!幸虧阿里阿德涅當機立斷,迅速放生渣男特修斯,在眾神賜福下,舉辦婚禮,帶著幸福微笑嫁給巴克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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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的人會為你摘下星星(?),但愛你的酒神乾脆把你變得跟星星一樣璀璨永恆!曾經被情人拋棄,深深受創的阿里阿德涅如何不心動?!
酒神巴克斯和克里特小公主阿里阿德涅這段灑狗血又催情的浪漫故事在古典詩歌中有好幾種版本,提香採用了古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43BC-c.17)作品所描繪的女主角形象和兩人相遇場景,再參考另一位古羅馬詩人卡圖盧斯(Catullus,c. 84-c. 54 BC)所著,畫出阿里阿德涅被拋棄在小島岸邊,以及巴克斯的狂野花豹座騎。可見大師在下筆之前,必須得參閱文獻做足功課,畢竟神話主題和歷史主題最是考驗畫家的人文涵養、畫面安排和創意巧思,也難怪曾經被尊為地位最崇高的畫作類別。
《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色調豐富鮮麗,營造出動人視覺效果,這都是多虧提香所處的環境背景所造就。水都威尼斯得利於國際商業發達貿易興盛,不僅經濟繁榮,思想也較為開放自由,因而使得威尼斯畫派有本錢使用昂貴顏料,才能豪氣地以鮮麗色彩堆砌出大塊畫面凸顯主題,提香尤其是其中佼佼者。
在《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畫面裡,為了維持各色顏料的鮮豔和純淨,提香特地以高價買來最優質的顏料,例如毫不客氣揮灑在天空,價比黃金高的〝群青〞(ultramarine),同時顏料彼此不混色,頂多為了提高亮度加入白色。他刻意創造乾淨鮮亮的大面積色塊,讓他們各自如寶石般閃耀,光是天空的藍從底部到上方就有不同變化,越往上越是湛藍,而遠方背景的藍因為是採用〝石青〞(azurite)顏料而帶著些許綠色。
另外,提香巧妙並置對比色更強化了色彩的張楊效果,他甚至使用含油量較高的釉料加深色彩層次,在對照中取得巧妙和諧。右上方赭棕樹叢與左下方花豹連成對角線,將我們的視線引導至阿里阿德涅身上,從阿里阿德涅的蒼白膚色,過渡到巴克斯的溫暖色調再到薩提爾的深膚色,都讓整體畫面在對比色的鋪陳裡取得漸進協調之效。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左下方銅罐簽上了提香的名字做為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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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左下方銅罐上簽上了提香的名字做為落款。
想當初,提香因為跟師父貝里尼(Giovanni Bellini,1430-1516)、費拉拉(Ferrara)畫家多索・多西(Dosso Dossi,1489-1542)共同接受費拉拉公爵(Duke of Ferrara)阿方索・德・埃斯特(Alfonso I d’Este,1476-1534)委託,為他公爵宮的房間(Camerino d'Alabastro)繪製系列作品,才有《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誕生。
費拉拉公爵有個鼎鼎大名的姐姐:曼圖亞侯爵夫人(Marchioness of Mantua)伊莎貝拉・德・埃斯特(Isabella d'Este,1474-1539)。伊莎貝拉是文藝復興時期收藏最豐富最重要,影響力最大的女性藝術贊助者,也是提香重要的金主之一。
費拉拉宮廷繁榮興盛的文藝氣息,培養出德・埃斯特一家對於藝術的熱誠和鍾愛。為了讓《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的尺寸正確對應室內空間,免得畫作完成後太小或太大造成悲劇,公爵特地先派人把畫布寄給提香,讓他就依照那尺寸大小進行。提香先是1520年或1522年在威尼斯開始動筆,最後於1523年初扛著畫布來到費拉拉將畫作完工。
事實上,公爵大人原來是委託拉斐爾(Raphael,1483-1520)製作〝酒神小夫妻〞這主題畫作,誰知拉斐爾1520年便英年早逝,只好轉由提香接手完成。身為威尼斯畫派代表人物,面對〝已故勁敵〞,提香當然不能輸。除了翻閱典籍做功課查典故,古典雕塑也是提香用來描繪古代服飾和肢體動作的重要參考,例如1506年才在羅馬出土的古羅馬雕塑大作《勞孔》(Laocoön,c.40-30 B.C.),就成為畫面前景那位身上纏著蛇,轉動身軀的大叔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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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6年才在羅馬出土的古羅馬雕塑大作《勞孔》(Laocoön c.40-30 B.C.),就成為這位身上纏著蛇,轉動身軀的大叔靈感來源。
以構圖巧思、畫面張力、動作安排和色彩運用來看,雖然無法得知拉斐爾若還在世的話,會把酒神的浪漫畫成啥模樣?但若要比提香更出色,看來確實不容易。
也因為提香筆下的《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細節豐富精彩動人,結合威尼斯畫派的豐富瑰麗色彩和世俗享樂氣氛,讓眾神的愛情故事充滿人性和溫度,使得這類小情小愛原本僅見於家具和別墅壁畫的裝飾題材,正式一躍成為主角,從此榮登繪畫藝術主流。
20多年後,提香在西班牙宮廷服侍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Felipe II,1527-1598)時,從1551到1662年間發展出描繪奧維德《變形記》故事的神話系列共6幅作品,提香稱之為〝詩集〞(Poesie),這一連串以繪畫呈現出詩意的神話場景之傑作,也是他老人家神話系列最傲人的巔峰成就了。
重點是,兩千年前古羅馬人已經藉著酒神故事告訴偶棉,情到濃時兩心相許最好,萬一遇到渣人千萬不可戀棧速速放生,才會迎來更美好的未來啊~
無論身邊有沒有另一半,也不管是否又來到TMD情人節,都要讓自己健康開心過每一天,你說是不是!
圖片來源 : Junie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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