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1年初,一場暴風雨襲擊了蘇格蘭北緣的路易斯島(Isle of Lewis),本來險峻的冬季海相更形惡劣,待到風雨稍歇之後,人們才得以走出屋外逡巡檢視。結果沙灘上的隨意散步卻有不得了的發現,或許因為連續暴雨沖刷,讓埋藏於沙灘底下不知多少年的中世紀珍寶出土了。
再度得見天日的93件文物原來是西洋棋組,因為出現於路易斯島,故被稱為《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路易斯棋組》為大英博物館重點藏品。象徵中世紀斯堪地那維亞和不列顛之間的驚人聯繫,不只顯示維京人的奢侈品交易活動,也是維京與蘇格蘭中世紀文化的重要標記。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海象牙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路易斯棋組》包含:78枚棋子,14張棋盤和一個帶扣,年代推估為西元1150-1175年之間。棋子多由格陵蘭海域捕獲的海象牙製成,僅有4枚使用鯨牙。依據推算,這些棋子至少屬於5套棋組。
從棋子的材質和雕工可以判斷,這應該不是一般老百姓的玩具,而是權貴階級所有,其中可見到西洋棋遊戲裡的典型角色。
國王和王后:頭戴王冠,坐在王座上,兩人衣袍上都有精緻紋路,就連坐椅的側面和後方也有漩渦型葉狀雕飾。
主教:身穿長袍(chasuble)戴著法冠(mitre),拿著牧仗(crozier)和書。主教大人也坐在椅子上表示身分尊貴,椅背和側面同樣有渦形雕飾。
騎士:蓄鬍,戴著頭盔,穿束腰長版外衣,手拿長矛和風箏型盾牌。
維京〝狂戰士〞(berserker)或守衛:蓄鬍,戴著錐形頭盔,身穿皺褶長袍,手持盾與劍。
另外無任何裝飾的八角形方尖柱體則為小兵小卒。
國王和王后:頭戴王冠,坐在王座上,兩人衣袍上都有精緻紋路,就連坐椅的側面和後方也有漩渦型葉狀雕飾。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wiki from National Museums Scotland
騎士:蓄鬍,戴著頭盔,穿束腰長版外衣,手拿長矛和風箏型盾牌。不過實際上騎士並非維京主要兵種。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騎士大集合。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由於材質講究,做工精美,這批棋子一現身便引起19世紀英國社會眾多討論。儘管出土地點是在蘇格蘭,然而專家推測,它們原來應該來自挪威,歸屬於維京人的藝術成就。
蘇格蘭怎麼又跟維京人扯上關係了?
往前回溯歷史,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維京人從8世紀起,便勢如破竹地開展令人聞風喪膽的維京時期,到了9世紀已經不再滿足於燒殺劫掠,轉而登堂入室,直接在路易斯島上定居,並與當地人通婚。不敵維京威勢,小小路易斯島只能投降,歸於挪威治內。因為承襲斯堪地那維亞和蘇格蘭傳統的蓋爾文化,此地居民也被稱為北歐蓋爾人(Norse Gaels)。
如此說來,蘇格蘭與維京人的淵源其來有自。
燒殺掠奪攻勢迅速,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向來是維京人典型印象,突然蹦出一個如此靜態文雅的棋組,畫面似乎有點違和吼?
依據大英博物館研究,《路易斯棋組》製造地應該是在中世紀挪威王國的首都-特隆赫姆(Trondheim),當時整個蘇格蘭群島基本上都屬於挪威管轄。特隆赫姆既是首都,自然聚集王國內最具身分地位與財富權勢的族群,這些權貴在飽暖之餘開始追求精緻生活,同時也會吸引技藝精湛的能工巧匠到此群居。
《路易斯棋組》就是在這種背景中誕生。
專家會如此推測,當然有原因。
除了首都居民才有能力負擔工匠製作費用,在特隆赫姆的考古挖掘中也曾發現過類似風格的雕刻文物。像是從遺跡出土的古代維京盾牌盔甲和棋子的盾牌盔甲,彼此之間設計形式的高度相似便是重要參考來源。
再者,〝主教〞(bishop)在西洋棋中的角色出現於12世紀歐洲,反映出基督教於11世紀後在丹麥和挪威等地設置教區深入紮根,維京文化已然基督化;尤其在斯堪地那維亞半島和英格蘭人社會中,主教更扮演重要角色。
主教:身穿長袍,戴著法冠,拿著牧仗和書。主教大人也坐在椅子上表示身分尊貴,椅背和側面同樣有渦形雕飾。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8.72 x 3.9 x 2.9 cm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主教(背面):主教大人的椅背和側面同樣有渦形雕飾。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8.72 x 3.9 x 2.9 cm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種種線索推演之後,《路易斯棋組》來自12世紀的挪威日乎合情合理,再者從相當大的數量和新穎的狀況推斷可知,它們是待售商品。不得不讓人猜想,當年棋組們可能是從挪威運送到愛爾蘭東海岸的富裕城鎮,例如都柏林時,卻不幸半路發生意外,因此流落海濱被風霜掩埋近千年。
搞到最後,蘇格蘭和英國的下棋遊戲是源自維京人。而維京人可能是更早之前劫掠歐陸時,不僅搶奪財寶和老百姓,可能剛好遇見幾個倒楣鬼在下棋,也跟著一起搶回來了。
話雖如此,蘇格蘭另一位鄰居-冰島卻不這麼想。
2010年有兩位冰島人:索拉林森(Gudmundur Thorarinsson)和埃納爾森(Einar Einarsson)根據冰島中世紀薩加(saga)文化、冰島人在海象牙貿易中的關鍵角色、維京人的貿易路線與相關考古研究後,主張《路易斯棋組》應該是由第七任冰島主教-鮑爾・瓊森(Páll Jónsson,1155-1211)委託一位當地工藝技巧最精湛的婦女-馬吉特・阿德羅伊特(Marget the Adroit)製作。除了棋組,主教還聘用她裝飾教堂,建造祭壇等。
瓊森主教於冰島任期(1195-1211)內,因其藝術品味,連帶推動了冰島藝術發展。
儘管與傳統推論-挪威製造不同,不過年代與人名都列出來了,似乎頗值得參考。此事關乎民族情感與國家顏面,說來確實敏感,我們這些歪果忍只能一邊泡茶繼續看下去。
你可能會想,維京人忙著攻擊歐洲沿岸各國,哪裡來的閒情逸致玩棋?
要知道,維京世界基督化之後,已經大幅減少襲擊活動。
另外下棋這件事,從西元6世紀之前的印度經由波斯、伊斯蘭世界,再流傳至亞洲如中國、日本、韓國,以及歐洲。歐洲最早的棋戲紀錄目前發現於10世紀的手稿中,到了10世紀之後,已經成為非常受歡迎的遊戲,棋盤也是到此時演變成黑白或紅白間格交錯。因此維京人搶人搶糧搶財寶再搶棋子回家,也只是〝順便〞而已。
尤其12到15世紀的歐洲宮廷,貴族衷心熱愛這項消遣活動,既然在宮廷休閒活動扮演一定角色,棋戲也順勢成為許多文學作品的題材。
相對於粗獷尚武維京人,歐洲其他地區玩起棋子來自然更講究。
15世紀時,這類在棋盤上廝殺的樂趣便被稱為〝皇家遊戲〞。熱愛下棋的歐洲君主還真不少,例如英王亨利一世(Henry I,c.1068-1135)、亨利二世(Henry II,1133-1189)、理查一世(Richard I,1157-1199),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Philip II,1527-1598)和阿方索十世(Alfonso X,1221-1284)和俄羅斯的伊凡四世(Ivan IV,1530-1584)…等人。
算一算《路易斯棋組》的年代,大約就是英格蘭中世紀最強大的金雀花王朝創始者-亨利二世之時。而英格蘭一旁的愛爾蘭在維京與英格蘭文化交相浸染下,貴族時興下棋看來理所當然,難怪棋組很有可能原來是要被運送到愛爾蘭都柏林販售。
比較特別的是,中世紀伊斯蘭世界雖然也風靡棋戲,卻只使用黏土或石塊簡單刻製棋子。
如此做法並非因為伊斯蘭文化不夠精緻,而是簡化棋組製作,讓玩家可以專心於遊戲本身,從而方便流傳促進普及。棋戲在伊斯蘭世界的擁護者從學者遍及孩童,據說連好幾位宗教領袖哈里發(Caliph)也是玩棋高手。想來西班牙當時在伊斯蘭勢力統治下,不僅建築、藝術受到影響,就連下棋文化也很伊斯蘭。
差不多同時代的中世紀西班牙作家-彼得・阿方西(Peter Alfonsi,1062-1110)12世紀初期曾寫下拉丁文寓言故事集《神職人員培訓學校》(Disciplina Clericalis),其中情節雖然常被神職人員在講道時引用,但因為太受歡迎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後來還被衍伸成騎士的理想典型。此後身為好騎士必須具備的七項技能包括騎馬、游泳、射箭、擊劍、打獵、詩歌或音樂→追求仕女,談一場宮廷愛情很必要;另外,還有下棋。
想不到吧?成為一個出色的騎士竟然要具備精湛棋藝!
結論是,中世紀的騎士除了要有翩翩風度、正義感和榮譽心,擅長馬術、劍術與長槍,會打獵也要擊退敵人,寫詩吟誦唱情歌之外,還得精通棋藝。這般允文允武有才有腦,不要說宮廷仕女一見傾心了,放在現代根本也是天菜啊!
(原來騎士的人生這麼難…)
若是要跟15世紀之後,其他歐洲君主或貴族那些珠光寶氣的棋組相較,維京人出品的海象牙棋組似乎顯得沒那麼巧奪天工,但考量到年代、區域文化特色,以及中世紀斯堪地那維亞和不列顛之間的驚人聯繫,《路易斯棋組》不只顯示維京人的奢侈品交易活動,也象徵維京與蘇格蘭中世紀文化的重要標記。
細看《路易斯棋組》悉心打磨,樸拙線條勾勒出的各式人物,他們用力睜大、外凸的眼睛和略帶憂鬱的表情,似乎都散發渾然天成的喜感,甚至還有戰士咬著盾牌(應該是最著名的維京兵種〝狂戰士〞berserker),看起來可愛得要命。
不過依據專家說法,人家本來並非走搞笑路線,製作者是要藉這些誇張的表情和動作表現出戰鬥力量與戰爭的殘酷。
還有,王后手撫臉頰也不是因為牙齒痛,這麼想真是太沒禮貌了~那其實是表示她老人家正在沉思、休息或展現智慧貌。
維京〝狂戰士〞(berserker)或守衛:蓄鬍,戴著錐形頭盔,身穿皺褶長袍,手持盾與劍。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維京〝狂戰士〞(berserker)或守衛:蓄鬍,戴著錐形頭盔,身穿皺褶長袍,手持盾與劍。
笑啥笑,人家用力啃盾牌是為了展現戰鬥力量好嗎?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wiki from National Museums Scotland
維京〝狂戰士〞(berserker)或守衛。牙齒不痛嗎你們?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wiki from National Museums Scotland
撫臉沉思,表示擁有智慧的王后們,並非拍照就要牙齒痛的網美。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路易斯棋組》的文化意義讓它成為大英博物館重點藏品,另外在愛丁堡的蘇格蘭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Scotland)存有11枚。
英國與蘇格蘭之間的歷史恩怨始終難解,近年來民族意識更為高漲,許多人呼籲棋組應該回到當初被發現的地方,也就是蘇格蘭。接下來事情會如何進展?又是另一個集體情感的問題,嗯哼~
2019年曾經拍賣後來又找到的一枚路易斯守衛棋子,最後以73萬5000英鎊落槌,折合台幣約2763萬,就那麼一枚。
從拍賣市場上的天價可以見得《路易斯棋組》在當時是權貴的玩意,千年之後更是價值驚人,尤其文化意義非同凡響。不過,當初維京人不懂事以海象牙製作棋組,我們現代人要愛護動物別亂學。
棋盤上的維京人,其實有很多故事。
《路易斯棋組》各式人物中,你最喜歡哪一位?
#聽說最近西洋棋很紅
#明明超有喜感
#原諒我膚淺
狂戰士也各有造型。
《路易斯棋組》(The Lewis Chessmen)
c.1150-1175,walrus ivory
圖片來源:The British Museum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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