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生命力強韌,花色繁多,常見於台灣鄉間角落;它蔓延攀爬纏繞而上,花開並盛的畫面或許也存留在每個人的童年回憶裡。牽牛花另有數種別名,其中最美當屬〝朝顏〞,硬是比起〝牽牛〞典雅許多。英文名為Morning Glory,聽來也頗為別緻。
花季從夏季至秋日,綻放於清晨,至午便凋謝,早晨時分尚有露珠點點時最是輕靈迷人,卻禁不起日曬,如同美人最怕遲暮般,因而被稱為朝顏。宋朝文人邵雍《和花庵上牽牛花》一詩中所記:「葉鬧深如幄,花繁翠似鈿。瀼瀼零曉露,羃羃蔽晴煙。」便是描述清晨細密露珠布滿牽牛花上的模樣。
(鈿:音店,金、銀、玉質飾品。瀼瀼:音ㄖㄤˊ,露水濃郁。羃羃:音密,濃密。)
牽牛花雖是平凡可親,卻擁有其獨特姿態,除了詩人吟詠,還曾被許多藝術家取景於筆下。《朝顏》(Morning Glories,19世紀初)便是日本江戶琳派(Rinpa)大師-鈴木其一(1796-1858)大作。
《朝顏》為兩件六幕屏風,以華麗金箔布滿背景,再使用藍色和綠色精心布置出充滿律動感和詩意的朝顏盛景。鈴木其一在此並不講究空間透視感,而是著重描繪花繁葉茂的蓬勃生命力。欣賞《朝顏》其實有個順序,先看右幅花朵從地面攀緣而上,再看左幅花朵自上方延展向下。
看懂了布局動勢,隱身其後撐起枝葉的支架似乎隨即浮現。
欣賞《朝顏》其實有個順序,先看右幅花朵從地面攀緣而上。
看懂了佈局動勢,隱身其後支撐枝葉的支架似乎隨即浮現。
《朝顏》(Morning Glories)-右
鈴木其一,19世紀初
Pair of six-panel folding screens; ink, color, and gold leaf on paper
178.3 x 379.7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片來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欣賞《朝顏》其實有個順序,後看左幅花朵自上方延展向下。
看懂了佈局動勢,隱身其後支撐枝葉的支架似乎隨即浮現。
《朝顏》(Morning Glories)-左
鈴木其一,19世紀初
Pair of six-panel folding screens; ink, color, and gold leaf on paper
178.3 x 379.7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片來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如同多位琳派畫師都是中途出道,鈴木其一在成為畫師之前,曾從事布料染整工作。從《朝顏》花葉所使用的厚重礦物顏料施加於金箔背景上,發揮細膩又出色的裝飾效果,即可見得紡織專業和琳派技藝結合後所造就的藝術成果。
琳派向來以高度裝飾性和重覆圖樣聞名,展至鈴木其一之時,已經屬於晚期,此時花卉主題更顯突出。
《朝顏》中大量的牽牛花,藤蔓交織在一起,在整個畫面上營造出生動韻律感,花朵的微妙造型,證明了日本藝術家對自然主義的重視,以及日本文化傷春悲秋感懷季節的特質。如同西方中世紀教堂壁畫也常使用金色背景,反射光線如神的榮光,琳派運用傳統金箔底色營造的平面性,可強調圖像的抽象質感,在昏暗室內也能隨著微弱光線顫爍發光,創造出另一種視覺上的深度和效果。
整體畫面只呈現單一花卉,《朝顏》不免讓人想起琳派大前輩-尾形光琳(1658-1716)之作,堪稱日本國寶的《燕子花圖屏風》(18世紀),如今也是東京「根津美術館」鎮館之寶,或許你早已見過它了。
光琳的燕子花亦即鳶尾花,豐富的色彩表現和絕佳圖樣設計感,讓它成為日本藝術代表,榮登國寶地位。
《燕子花圖屏風》-局部
尾形光琳,18世紀
圖片來源:wiki
若要追溯琳派,雖因尾形光琳發揚光大,而以其名命名,但其實琳派來自於更早之前。
起源於16世紀末安土桃山時代,琳派最早的兩位宗師為本阿彌光悅(1555-1637年)和表屋宗達(c.1570-1640年)。
無論是光悅或宗達,皆來自於京都上層商人階級。他們所處的安土桃山時代,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先後叱吒天下,京都貴族雖已沒落,然而自平安時代以來發展出的貴族精緻品味,卻仍令武士或百姓相當嚮往。尤其是耍刀弄槍雄據一方起家的武家,更需要公家(貴族)美感來拉抬自己。
如光悅或宗達此等握有資源的富商之家,結合具有文化影響力但財務困窘的舊式貴族,才得以藉由藝術形式而復興古代文化,試圖重返平安時代的雍容盛景。琳派創作不只限於一種媒材,例如光悅以流暢優雅的書法聞名,宗達則創新了繪畫表現,加強其戲劇性和裝飾性,這些精緻華美的成品都受到嚮往高貴血統的武士讚賞。
《風神雷神圖》
表屋宗達,17 世紀
Pair of two folded screens; Ink and color on paper covered with gold leaves
169.8 x 154.5 cm (each)
Kyoto National Museum (京都国立博物館)
圖片來源:wiki
但是不同於其他畫派具備完整傳承制度,琳派並沒有形成系統性組織或世襲制學派,僅僅是指一群以特定風格進行創作的藝術家。琳派祖師爺-光悅故去後21年,中興人物-尾形光琳出生。光琳和弟弟-干山(1663–1743),兄長作畫,幼弟從事陶藝,家裡也是京都高級布料商,銷售對象大約都是高級武士、少數貴族和富裕平民。
類似光悅和宗達兩位祖師爺,雖說有錢不一定有品味,但培養品味卻往往需要有所投資,無論何種形式。光琳兄弟倆的藝術成就也緣起於家庭背景。
由於尾形一家原來已收藏不少光悅和宗達的作品,就近觀察耳濡目染之下,光琳得以逐一檢視詳細研究。他擅用鮮豔色彩或單色墨水,在金箔背景上作畫。比起前人,光琳筆下造型更為簡化,並橫跨繪畫、陶瓷、紡織品和漆器等。加上兄弟倆的作品極受歡迎流傳甚廣,進而啟發了許多其他工匠技藝跟著發展。
約百年之後,琳派又因酒井抱一(1761-1828)在江戶復興,或可稱之為江戶琳派。江戶琳派算是浮世繪的平民八卦趣味之外,另一種融合貴族氣息及平民日常的美學品味,而且最大優點是華麗悅目卻不庸俗做作,毋須知識基礎也能好好享受。
抱一出生於武士之家,家族也是光琳藝術贊助者,又是因為家境使然,讓他有許多機會可以研究琳派。雖然身為光琳鐵粉,抱一卻更自然主義,把描繪主題轉向四季景物,並且關注細節,而非古典琳派時常取材的文學場景,如源氏物語、伊勢物語和平安時代詩歌等。
至於《朝顏》作者-鈴木其一雖非抱一的正式繼承人,但也是抱一愛徒之一。其一的門下弟子眾多,對花卉植物的描寫更加著墨於自然主義,作品以摺疊式屏風聞名,近年來也愈形受到重視。
總結來說,琳派風格以裝飾性而聞名,其中包括有節奏的重複性圖案、金色背景的使用和二維平面設計。
打從祖師爺宗達開始,便已悉心從自然萬象,如自風紋、波浪和各式植物特徵中,捕捉形象,再簡化圖樣以創造畫面節奏感。先是將繁複細節瞭然於心,再去蕪存菁的精煉造型,其實相當具有現代感,跟現代某些設計理念頗為符合。
很難想像17世紀初期,宗達祖師爺的創作就已經如此現代化又得心應手。
從純藝術到裝飾藝術、工藝藝術,琳派浸染了日本人的美感,形成日本文化獨到靈魂,與浮世繪之間的相互影響,也讓彼此從傳統中見新局。
與浮世繪一般,琳派也對西方藝術產生重要作用。從19世紀末開始,琳派作品便已在歐洲展出,刷新了歐洲人的視野,例如奧地利藝術家-克林姆(Gustav Klimt,1862-1918)著名的黃金時期,採用大量金箔營造光華澄燦的作法,很明顯來自琳派和中世紀拜占庭所啟發。
由於是結合生活用途的裝飾趣味,琳派畫作常存於屏風、拉門和捲軸上,在保存良好的日式古建築中也常見到。下回再遇見琳派時,不妨想像一下數百年前,它們被置於黯淡靜謐空間中,隨著光線變化,所散發出豐艷華美熠熠流光的絕美景象。
克林姆黃金時期代表作《艾黛兒肖像一號》。
克里姆特獨特風格起源包括埃及、米洛斯文明、古希臘和拜占庭、和日本藝術,另外新藝術運動、印象派莫奈畫風、德國大師杜勒(Albrecht Dürer)的版畫,中世紀晚期歐洲繪畫以及日本琳派都是影響了克林姆整體形式的塑造。
《艾黛兒肖像一號》(Portrait of Adele Bloch-Bauer I)
Gustave Klimt,1907
oil, silver and gold on canvas,140 x 140 cm
Neue Galerie New York
圖片來源:wiki
#琳派藝術
#華麗悅目卻不庸俗做作
圖片來源:網路
《Copyright © 2020東西縱橫記藝JunieWang版權所有,禁止擅自節錄,若需分享請完整轉貼並註明來源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