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定情的少女
荷蘭黃金時代傳奇畫家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 1632-1675)傳世作品僅30多件,由於電影和小說推波助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1665)或許是其中最著名者,甚至被譽為「北方的蒙娜麗莎」。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主題單純,純然描繪一名身著異國服飾,耳垂上掛著碩大水滴型珍珠的芳華少女,似乎正轉身回眸的時刻。她,眼神清澈無辜,嘴唇飽滿潤澤,看似純潔卻又引人遐思。
都怪維梅爾技藝太精妙,使得少女所佔據畫面雖小,渲染力卻極為強烈,從而激發諸多聯想,也才有如今一連串推崇者。
然而這件作品卻不能稱為描繪特定人士的肖像畫(portrait),而是歸屬於「頭像畫」(tronie)。至於畫中人的身分,至今仍無法完全肯定。最大可能應該是維梅爾家的大女兒瑪麗亞(Maria Vermeer),那時她約莫12-13歲。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1665)
Johannes Vermeer ,1665
oil on canvas,44.5 x 39 cm
Mauritshuis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Source : Junie Wang,攝於莫瑞泰斯美術館
多功能頭像畫
頭像畫盛行於17世紀荷蘭當地,據說啟發自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 1452- 1519)曾熱衷繪製的一連串怪誕頭像,也受到黃金時代另一位大師林布蘭(Rembrandt, 1606-1669)一派所推崇。
黃金時代的荷蘭畫家通常利用頭像畫研究面部表情和角色特徵,探討光線和面部表情效果的非正式研究。不指涉任何特定人物、時間或背景,但同時賦予畫中人物高度個性化。
畫家在頭像畫中不僅捕捉麻豆特定心理狀態,也會讓他們穿上異國風服裝和特殊布料,藉此探索或展現畫技。這些麻豆通常來自畫家生活周遭,最省事的方式當然是畫家自己上場,或者是親人、傭人或鄰居等等,主題常包含美麗的年輕女子、帥氣的年輕人、長相特殊的老人,或是富有異國情調的人物。
既然並非正式肖像畫,通常一開始頭像畫不會是基於金主委託所製作。只是畫都畫了,當然要有價值。
頭像畫通常存放在工作室,等金主前來參觀時,藉此見識到畫家技藝和能力,如此才能刺激購買慾,出手下單,委託製作畫作。若是深得金主歡心,人家說不定也會把某幅一見鍾情的頭像畫直接結帳帶回家。
如同許多素描研究,頭像畫的功能之一為研究人物面部特徵和表情,並作為製作大規模作品,如宗教畫或歷史畫人物時參考。若以留存數量看來,荷蘭人肯定非常喜愛頭像畫,無論畫家或是市場端。
維梅爾的頭像畫
創作速度雖是非常龜速,維梅爾卻也製作了幾件頭像畫,例如《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戴紅帽的少女》(Girl with the Red Hat,c. 1669)、《年輕女子的研究》(Study of a Young Woman,ca. 1665–67)等皆屬於此類。
另一幅曾被認為是維梅爾之作《拿著笛子的少女》(Girl with a Flute,c. 1669/1675)同為頭像畫,近年卻由於質量未達水準,已被館藏美術館:華盛頓特區國家藝廊推論為出自維梅爾工作室裡不知名的助手,而非維梅爾本人。
先來看現存於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年輕女子的研究》。
《年輕女子的研究》(Study of a Young Woman)
Johannes Vermeer ,ca. 1665–67
oil on canvas,44.5 x 40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The Met,public domain
source:Junie Wang ,攝於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清水芙蓉,麗質天生
即使知名度遠遠不如《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搶眼度可能也不及《戴紅帽的少女》,《年輕女子的研究》仍是一幅具有強烈表現力的作品。他運用有限色調和微妙光線,錙銖必較極盡巧妙地安排柔和光影效果,消解銳利線條和生硬輪廓,塑造出女子近看模糊,遠看卻精細無比的面部形象。
仔細看眼部細節:深棕色瞳孔上的反光,稍微突起的上眼皮、臥蠶和眼瞼,以及帶有淡淡陰影,不至於形成熊貓眼的眼窩和眼角。正類似於達文西當年「暈塗法」(sfumato)所建構的麗莎小姐,朦朧模糊而極度逼真,恍若真人正在眼前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那般,真實又神秘。
還有那稀疏短小,肉眼幾乎難以清楚辨別的睫毛,舒緩寡淡形成一道柔軟眼線,都讓我們知道這位妹紙肯定沒有用力刷上防暈染睫毛膏或是種上濃濃一排睫毛(?)。所以,這一回眸,嘴角輕輕揚起,表情看來更加楚楚動人,溫馴無害。
清水芙蓉麗質天生,更勝穠豔凝香胭脂粉黛,引人駐足無法忽視。
你看,維梅爾是不是很厲害?
水煮蛋肌的國度
《年輕女子的研究》與《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尺幅、主題彼此相近,大約創作於同一時期。只是臉型不同,一位心型臉,另一位鵝蛋臉,看來麻豆是不同人,但都穿戴黃色頭巾和碩大水滴型珍珠耳環。《年輕女子的研究》只差前額沒有覆蓋上另一塊維梅爾標誌色彩:群青藍(Ultramarine)頭巾。
在那個追求極致寫實的年代,精準傳達皮膚柔軟觸感和粉嫩色澤被視為是人物畫一大挑戰。由於製作顏料的材料取自礦物或植物,選擇受到限制與規範,因此畫家只能從中排列組合,致力達到最理想成果。
近代尚未具體分析維梅爾在《年輕女子的研究》中使用哪些顏料悉心描繪人家散發盈潤光澤的臉龐。從維梅爾約莫1665年開發渲染柔和膚色的技術,再根據專家推測,他可能先拿鉛白為底,加上一點帶明亮橘紅色調的硃砂,琢磨出反光處的蕩漾紅暈。中間色調的底色是灰或棕色,陰影處則採用紅褐色打底。
與《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少女類似,他應該是先從明暗分明的區域開始塑造面容,在背景和臉部輪廓線之間,留下微乎其微的空隙建立柔和邊緣,創造無縫接軌的過度效果。透過鉛同位素分析顯示,維梅爾還在顏料中故意混進不同質量和等級的鉛白加強作用。
如此一來,深色背景便更能將女子柔美輪廓、黃色頭巾和淺藍外袍襯托得更加立體突出。
手法看似簡單,卻能忠實傳達荷蘭女子傲視歐洲的白皙光亮水煮蛋肌。
保養和化妝都很重要
無論從《年輕女子的研究》與《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都能看出當代荷蘭人的愛美之心和審美標準,尤其是她們細膩光滑的膚質。
若是綜觀其他肖像畫,無法排除畫中人光潔無瑕,令人羨慕的肌膚狀態是畫家開啟自動美顏系統和發揮職業道德所造就。畢竟那是個天花肆虐的年代,即使逃過一劫保住一命,也難以避免病毒在臉上留下永久性瘡疤。何況這些疤痕對於中上階層的貴婦來說,甚至會成為相當具有恥辱感的印記。
如此,更顯得保養美容之重要。否則當時就不會創作出那麼多「梳妝中的女子」(Lady at her toilet)主題風俗畫了。畫中梳妝台上出現的小巧香水瓶、油瓶、粉刷和粉盒也是線索。
古代歐洲審美觀不同今日,貌美必先講究膚白,如此才能凸顯養尊處優,毋須日曬雨淋辛勤勞作的特權。17世紀的荷蘭均富程度稱霸全歐洲,溫飽既已不成問題,中上階級人士便極盡所能追求美觀外貌,不分男女,皆從保養和化妝雙管齊下,養成白嫩肌膚。
不要亂學17世紀變美秘方
翻閱眾多當代藥劑師、江湖郎中或相關書籍所留下的美容配方,就知道17世紀荷蘭人有多麼愛漂亮。儘管這等愛美意識起初來自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廷,但是仰仗富庶經濟、繁榮貿易和各國豐沛物資等有利條件,荷蘭人的美容秘方更是精彩絕倫奇招百出。
不要亂學17世紀美容配方案例:
- 瘦身減重:泡澡時把苦艾、牛蒡、甘菊、鼠尾草和紅酒混合浸浴,藉以雕塑玲瓏曲線。à真的有效我就放心大口吃了。
- 美白肌膚:美白配方可多了,但時常會涉及含有劇毒的水銀和鉛白(ceruse),例如從16世紀便廣受權貴歡迎的「威尼斯鉛白」(Venetian Ceruse)。根據不可靠消息來源指出,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正是愛用者,因此導致慢性鉛中毒危及健康和性命。
比較安全的配方是混合蛋白、白堊(chalk)和醋製作而成。
鹽+檸檬汁用來擦拭皮膚可以消除瑕疵 -> 敏弱肌請勿嘗試。
另外還有,尿液+玫瑰花水+葡萄酒的組合->有誰試過?歡迎分享心得。
明亮眼神:曼陀羅內含毒性和生物鹼,用來製成眼藥水具有散瞳作用,可放大瞳孔,讓眼神如小鹿斑比那樣清澈無辜(?)。只是長時間使用,很可能造成失明 -> 就說不要亂學。
消除腳臭:拿4把薄荷、鼠尾草和迷迭香,3把當歸,4盎司杜松子,一同煮沸並過濾後泡腳即可 -> 終於有個看起來稍稍合理的配方
美白牙齒:燃燒迷迭香的枝葉,並將灰燼與葉子混合後,一起放入亞麻手帕中,擦拭在牙齒上。
對抗狐臭:首先拔掉腋毛,用白酒+樟木灰燼+玫瑰花水的混合溶液洗凈,連續3到4次。
人肉護唇膏:如果嘴唇乾燥或粗糙,應該用耳後汗水擦拭 -> 到底誰會拿汗水當護唇膏?!
忍不住一親芳澤
17世紀荷蘭畫家藉由頭像畫和肖像畫傳達當代審美標準。除了細膩肌膚,還有和柔潤粉嫩的雙唇。
那嬌豔欲滴的效果很可能是麻豆麗質天生或畫家事後加工,如同琳瑯滿目的美容秘訣,口紅配方也相當可觀。能夠創造鮮麗紅色的原料包含:昂貴舶來品胭脂蟲、蟹殼煮過後磨成的粉末、紅木,以及康乃馨、丁香和荳蔻等花卉。含有劇毒的硃砂也是選項之一。
若將《年輕女子的研究》與《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相較,《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唇色紅潤許多,維梅爾是在紅棕色顏料上,疊加深粉紅、鉛白和土棕色顏料而成。接著再加上淺粉色顏色,構成唇上亮點。
《年輕女子的研究》唇色則是時下最時髦的裸妝感膚粉色,看來其中鉛白也沒少加。
額頭高=智商高?
巴特,這位妹紙不尋常的高額頭是怎麼回事?
維梅爾的作品中,除了《年輕女子的研究》、《拿著魯特琴的女子》(Woman with a Lute,c.1662-1663),《寫信的女子》(A Lady Writing,1665)都露出高聳光潔的額頭。
這都是因為從中世紀開始至17、18世紀,又寬又高的額頭都被認為是智慧象徵。即便當時女子受教機會並不多。結果導致時尚女子忙著將前額毛髮和眉毛一一拔除或剃掉,額頭高度瞬間多出好幾英吋,就好像智商也突然拉高那樣自欺欺人。
其實除毛習慣更遠可追溯至古埃及、羅馬和印度。古羅馬人認為身上毛髮越少,越能顯示高貴社會地位。重點是,潔淨無毛才能像嬰兒那般無辜又純潔啊。
不管時尚潛規則有多麼莫名其妙,只要是時尚潮流,就會激發人類根深蒂固的愛美意志力,投身效法。無論古今東西。
到底是誰畫的?
關於《年輕女子的研究》創作者,近來還有不同看法。
根據當代藝術史學家班傑明・賓斯托克(Benjamin Binstock)2009年所出版著作《維梅爾的家庭秘密:天才、發現和未知的學徒》(Vermeer's Family Secrets: Genius, Discovery, and the Unknown Apprentice)見解,維梅爾的大女兒瑪麗亞不只是《戴珍珠耳環的女孩》畫中麻豆,自己也是受教於父親維梅爾的一名傑出畫家。
賓斯托克論調最驚人的部分是如今被歸因為維梅爾的作品中,有6件出於瑪麗亞之手。包含《年輕女子的研究》和《戴紅帽的女孩》,後者還是瑪麗亞的自畫像。
然而受限於當時女性身分低落,社會事務僅限於家庭領域,更加無法加入畫家公會接受正式培訓,她的畫家身分始終無法註記於冊;加上後來走入婚姻,只能放棄繪畫志業。
賓斯托克甚至大膽推測,當維梅爾去世後,家庭經濟陷入困境,為了償還債務,瑪麗亞和母親必須把她的作品偽裝成父親維梅爾之作進行出售。因為要是被客戶知道這些畫作原來是瑪麗亞的作品,那價格就差很多了。
若是考量到當時女性畫家的社會觀感和若是職業地位,此番言論某部分似乎有合理之處。然而,假設終歸只是假設,既然典藏此作的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仍推定為維梅爾之作,那我們還是暫且這般認為好了。
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只能靜待史料更新挖掘與後續發展。
頭像畫的美容秘方
話說回來,從《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和《年輕女子的研究》,我們領略到維梅爾的藝術能耐,並從中探索當代社會情景。
感嘆他後來因遭遇因荷蘭與英法兩國交戰所導致的1672「災難年」,經濟狀況跟著國家情勢陷入困境,事業難以再有起色,並在短短兩年後突然告別人間。
如今再看維梅爾遺留於世的每件作品,無論尺幅再小,主題日常,既不恢弘也未曾說教,甚至是非正式頭像畫,依舊蘊含他無限心思。
多看一次就賺到一次,永恆的藝術成就值得用心品味。維梅爾就是。
然後,俗氣膚淺老百姓如我,從畫作出發,見識到17世紀古人愛美的決心,頓時覺得安心多了(什麼結論~
同樣屬於頭像畫。雖然頭上裝飾從頭巾轉換成猩紅色羽毛滾邊寬邊帽,這位少女耳垂上也有那對搶眼的珍珠耳環。她有一頭棕髮,膚色蒼白,臉型較為瘦長,鼻頭圓潤。眼神回眸一撇看向我們。微微張開的珊瑚粉色雙唇露出一排潔白貝齒 -> 是否用了美白牙齒配方?
《戴紅帽的少女》是維梅爾最小幅的作品之一,高度不及23公分。而且不是畫在他慣用的帆布,而是木板上。
寬邊帽在少女臉上投下大片陰影,強調光線的作用。維梅爾運用少女身上的寶藍外袍和猩紅帽身彼此對照,再藉由明亮的白色衣領做為過渡與協調。精湛運用色彩效果,是本畫最為傑出之處。少女的手臂沿著畫面底部延伸,靠在椅背上。畫面前緣是兩顆木質雕刻獅子頭,不能吃的那種,應該是椅子的扶手或靠背。背景的掛毯由松綠色和焦糖色交織而成。
白色斑點閃爍在少女鼻尖、嘴唇、珍珠耳環和木製子頭上。創造光線照射下反光所呈現的立體呈現。
一如既往,即便只是頭像畫,依舊朦朧柔美,非常耐看。
《戴紅帽的少女》(Girl with the Red Hat,c. 1669)
Johannes Vermeer ,ca. 1665–67
oil on panel,22.8 x 18 cm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source:National Gallery of Art,public domain
Source : Junie Wang,攝於華盛頓特區國家藝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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