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能夠出入宮廷者,除了王公貴族和權臣將士,還有另一種可能:長相怪異非常,怪異得足以引來眾人驚呼與好奇,卻又不至於形成恐懼,反而能製造娛樂效果,如此便會成為宮廷寵物取悅眾人。
《安東妮塔・岡薩雷斯肖像》(Portrait of Antonietta González,c.1595)畫面裡整張臉毛茸茸的女孩安東妮塔正是如此。除了原本的棕色頭髮,她的腮幫子、下巴和額頭都布滿細密短毛,樣貌這般非比尋常。這不是畫家刻意創造動漫人物,而是因為安東妮塔罹患「安布拉斯症候群」(Ambras syndrome)。
《安東妮塔・岡薩雷斯肖像》(Portrait of Antonietta González)
Lavinia Fontana,c.1595
oil on canvas,57 x 46 cm
Château Royal de Blois, Blois, France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狼人症候群」
「安布拉斯症候群」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多毛症,患者身體毛髮會不正常大量生長,又被稱為「狼人症候群」(werewolf syndrome)。既然是先天性,安東妮塔的症狀即是來源自她的父親佩特洛・岡薩雷斯(Pedro González or Petrus Gonsalvus,c.1637-c.1618)。
佩特洛・岡薩雷斯出生於大西洋加納利群島(Canary Islands),一出生便因全身遍布毛髮的特徵受到矚目,而他也是史上首位被記錄的多毛症患者。多毛症有多麼罕見?從16世紀至今,病例尚不足50例,而佩特洛一家除了他自己,6個孩子中就有4個出現同樣症狀,尤其3個女兒都是如此,機率僅有10億分之一。
直到醫學發達的現代,多毛症尚未尋得有效治療方式,何況是在醫學知識相當欠缺的16世紀,不知道佩特洛小時候是否曾經因為特殊外表不幸被霸凌?
對多數人來說,尤其是古人,多毛症容易讓他們聯想到充滿野性的動物或與動物雜交的物種,以及生活在歐洲荒野地區和大洋彼岸的野蠻人。因為相關資訊非常貧乏,導致產生不解與歧視。只有對極少數人而言,他們才是長出多餘毛髮的普通人。
然而也是因為如此,使得佩特洛大約10歲時被送進法國國王亨利二世(Henri II,1519-1559)和王后凱薩琳・德・梅迪奇(Catherine de Médicis,1519-1589)宮廷,從此穿著華服,好吃好住,就為了提供大家欣賞,同時成為醫生和科學家的研究對象,並且還有畫家為他們製作肖像畫。
眾人對多毛症患者的好奇都流露在這些觀察紀錄裡,例如他們會被描述成「獅子男」或「狗臉女孩」。就畫家、醫生和科學家來說,又會產生更多解讀,像是:上帝對世界審判的警告、讚美大自然創造力、遙遠國度的怪異奇蹟和推測難解的天意…等等。光是藉由這些描述,大概就能想像出當初佩特洛站在宮廷某處,被嘖嘖稱奇的圍觀者仔細打量的場面。
約莫1580年代,岡薩雷斯一家轉向義大利,來到帕爾瑪公爵夫人(Margarethe von Parma,1522-1586)的宮廷。無論在法國或義大利,岡薩雷斯一家都是宮廷朝臣,頻繁參與社交活動,並且享有高度名氣。
安東妮塔是岡薩雷斯家的小女兒,出生於楓丹白露,也成長在宮廷環境中,不知何時逝世於義大利中部卡波迪蒙特(Capodimonte),這裡也是佩特洛人生最終居所。可以想見岡薩雷斯一家後來應該又從帕爾瑪宮廷移居至此。
透過畫家的畫筆記錄,世人得以知曉數百年前罕見的多毛症患者穿著宮廷服裝的奇特模樣。當時以岡薩雷斯一家為主題的畫作不在少數,但就以這幅歐洲首位職業女畫家拉維尼雅・豐塔納(Lavinia Fontana,1552-1614)為安東妮塔所繪製的肖像最是精美詳實,最富情感,也最為知名。
《第一版:佩特洛・岡薩雷斯和妻子凱薩琳》(Plate 1: Pedro González (Petrus Gonsalvus) and His Wife, Catherine)
Joris Hoefnagel,c. 1575/1580
watercolor and gouache, with oval border in gold, on vellum,14.3 x 18.4 cm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source:National Gallery of Art,public domain
歐洲首位職業女畫家
豐塔納的事業成就不僅開創女性畫家之先,甚至遙遙領先許多當代男性畫家。
與其他女畫家投身藝術志業多受阻饒不同,豐塔納不但先受畫家老爸苦心培育,後有丈夫擔任助理,為她處理合約,解決難搞的客戶,並且照顧兩人的11個孩子,簡直是位不可多得的賢內助,是當時極為罕見的「男主內,女主外」。如此,她也才能夠專心投入工作。
豐塔納憑藉過人技藝所創作的肖像之作,是貴族們爭相追逐的夢幻極品,她甚至挑戰女性畫家自古習畫的最大禁忌:裸體。而背後支撐豐塔納打破傳統的最大依怙,就是她的重要金主教宗保羅五世(Pope Paul V,1550-1621),不只保羅五世,豐塔納在梵諦岡內的靠山還有另外一位教宗:葛利果13世(Pope Gregory XIII,1502-1585)。
豐塔納當時呼風喚雨的程度,肯定讓差不多同時期的男畫家羨慕得很。
《安東妮塔・岡薩雷斯肖像》
《安東妮塔・岡薩雷斯肖像》中,豐塔納以感性溫柔筆觸描繪尚未滿10歲的安東妮塔。
她穿著做工精緻的宮廷禮服,儘管毛茸茸的臉龐非常引人注目,然而豐塔納只是精準實踐近乎科學的紀錄,並未試圖美化或強調,同時運用豐富細節傳達安東妮塔真實模樣,引發觀眾對於這個罹患罕見疾病小女孩的同情和各種感受。
藉由畫筆結合理性和感性,小女孩看起來似乎沒那麼奇怪,而是變得獨特又惹人憐愛。
安東妮塔手上拿著一張紙,書寫著她的個人經歷:「在加那利群島發現的野人唐・皮埃特羅(也就是安東尼塔的父親佩特洛)被送給最安詳的法國國王亨利殿下,並從法國來到帕爾馬公爵閣下之處。我,安東妮塔,此刻可以在伊莎貝拉・帕拉維西納夫人、尊貴的索拉尼亞侯爵夫人的宮廷附近找到我。」
(Don Pietro, a wild man discovered in the Canary Islands, was conveyed to his most serene highness Henry the king of France, and from there came to his Excellency the Duke of Parma. From whom [came] I, Antonietta, and now I can be found nearby at the court of the Lady Isabella Pallavicina, the honourable Marchesa of Soragna)
豐塔納善於為貴族和他們的孩子製作肖像,向來委託案多到接不完,為什麼她會心血來潮為安東妮塔作畫?
根據歷史學家推測,豐塔納可能是在帕爾瑪宮廷遇見安東尼塔。另一個說法則是,1594年某天下午,豐塔納偕同義大利科學家、收藏家兼醫生阿爾德羅萬迪(Ulisse Aldrovandi)拜訪波隆那的一位侯爵夫人(Marchesa of Soragna),當時佩特洛和安東妮塔父女倆也在場陪伴夫人,眾人才因此相遇。
豐塔納當然還有眾多精采作品,這位才華洋溢、手腕高超的女畫家就連自畫像都是別出心裁,開創風潮,更不用說那些貴婦見了夢裡也會微笑的炫富肖像畫。
從這件貴婦肖像也可觀察到豐塔納精湛畫藝和卓越才能,令許多男畫家又羨又妒。
精緻的領口和袖口蕾絲、光澤閃耀的金色絲線和綢緞,還有珍珠髮飾、項鍊與寶石拇指戒,呈現出各種柔軟和堅硬,薄透與厚實之間的質感對照。重點是,非常成功又有技巧地炫富,讓人知道這位太太身價不凡,但又不是一位粗鄙無知的暴發戶。
說來諷刺,當時認為男人可以廣遊天下,且在許多領域締造豐功偉業,而女人身上的衣著和飾品,以及膝下兒女才是她的成就。只是說到底,這些身上物始終屬於她的父親或丈夫。
豐塔納深諳社會潛規則,透過畫筆精心渲染這些貴婦的〝成就〞。即使無法像男畫家那樣在學院裡長年反覆練習裸體繪畫以熟悉人體,聰慧如她,照樣透過觀察古典雕像,了解形式和結構,為自己開創強大事業。
貴婦膝上的小型寵物犬意喻忠誠,也是古時強調人妻所需具備的基本條件,尤其為了確保貴族血脈純正,總是時時刻刻得提醒貴婦們要維持貞節,這類肖像畫就是一例。因此,砸下重金請來畫家製作肖像時,與其描繪主角最真實生動的模樣,更重要的是表現出個人性格特質中最崇高的面向。
豐塔納精準拿捏客戶需求,取得真實性和理想化之間完美平衡,忠實粉絲一大票,難怪許多男畫家都只能回家咬棉被摔酒瓶。
《仕女與寵物犬的肖像》(Portrait of a Lady with a Dog)
Lavinia Fontana,between 1552 and 1614
oil on panel,97.1 x 72.4 cm
Auckland Art Gallery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漫畫·圖解「被消失」的藝術史》
想來你也會對豐塔納感到相當好奇,以實力和成就輾壓眾多男畫家的她當初到底多麼風光?《漫畫·圖解「被消失」的藝術史》不只介紹豐塔納在事業上所創造的豐功偉業,同時也著墨於其他22位,橫跨15至19世紀,被藝術史刻意忽略的東、西方女性畫家。
她們的不凡人生、藝術天分或事業建樹,都透過漫畫圖解方式和易讀文字簡潔呈現。可以放鬆讀,輕鬆看,就連學生也能自在消化一整本,又能同時認識那些時常被遺忘的才女們。
儘管翻閱同時,得時常分心搜尋畫作原貌和更詳細的資訊,然而作為藝術史入門書籍,也是個宜人的選擇。
source:Tim Shih
掰惹委,你肯定知道元初四大家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是故宮鎮館之寶之一,但你知道他的夫人管道昇不但是位女詩人,書畫功夫也是一絕嗎?尤其墨竹更被「蓋章boy」乾隆皇帝和後人推崇不已。
若是生為男兒身,才華卓絕的管道昇可能會讓夫婿趙孟頫如坐針氈、如臨大敵又備感威脅吧。
浮世繪「畫狂老人」葛飾北齋的女兒葛飾應為,又名阿榮。其實畫工精湛,不但筆觸做到與父親極難分辨,就連美人繪都比北齋老爹出色。
喔然後這位阿榮大概是性格豪邁、不拘小節,同時酒量極佳,還會把屋內丟滿垃圾的女漢子。藉此,我們大概可以想像父女倆共同工作時,彼此吆喝相互支援的熱鬧場景。
還有其他關於女性畫家的許多有趣故事,自己去看《漫畫·圖解「被消失」的藝術史》,乖~
圖片來源:Tim Shih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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