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曾經進入藝術學院就讀,也曾在學院派畫室學習繪畫技巧,由於觀念與理想格格不入,導致梵谷(Vincent van Gogh,1853-1890)總是沒三兩下就丟筆走人,只能憑藉不斷觀察、吸收、轉化與應用,逐漸琢磨出自己的風格。
《背部著地的螃蟹》(A Crab on its Back,1887/08-09)和《兩隻螃蟹》(Two Crabs,1889/01)就能見證梵谷自學過程中,廣受大師啟發,關於色彩應用的心得。兩幅畫中的幾隻螃蟹,無論是肚子朝天背著地,或是好好地趴著,都被梵谷以青綠色背景襯托出橘紅色調的身軀(有多麼美味)。
梵谷為什麼要連續畫螃蟹?除了他偏愛描繪同題材以練習教巧之外,難道他個人很愛吃螃蟹嗎?
當然不是。
若是以中世紀符號學看來,螃蟹和龍蝦因為在成長過程都會經歷多次脫殼過程,因此有重生和復活之意。你知道的,在那個宗教為上的年代,一旦跟耶穌復活扯上關係,那可真是不得了。不過螃蟹在中世紀古人的眼中亦正亦邪,誰叫牠行動時老是前後左右沒個準,因此也象徵不可靠和變化無常。這還沒完,由於有時會往後亂竄,剛好符合惡魔會朝後走的習性,螃蟹同時還象徵邪惡。(螃蟹本倫表示:啊到底是干我P事啊~
梵谷雖然信仰虔誠,曾經努力捨身試圖傳教,但他的作品早就擺脫宗教寓意,是個不折不扣的現代藝術執行者。他的螃蟹主題是來自於浮世繪啟發。
梵谷和好弟弟西奧收藏大量浮世繪版畫作品,至少有600幅之多,就連印象派大師莫內在吉維尼家中的牆上也掛滿許多浮世繪,可見東洋藝術對19世紀歐洲藝壇的廣大影響力。浮世繪有別於傳統西方繪畫的裁切式構圖、俯視觀點和大膽用色,不僅激發梵谷,也影響許多藝術家,這些版畫還讓梵谷得以了解如何處理大面積色塊,這都是西方藝術傳統不會出現的手法。
既然在學校不開心,那就只能靠自己。
為了想要在畫布上更精準有效運用色彩,梵谷曾經研讀過許多色彩理論書籍。可以想像這個幾度想要投身宗教卻都落榜的小子,卻埋頭苦讀藝術專書的認真模樣,雖然書裡頭只有黑白圖片。其中影響梵谷極深的法國蝕刻師兼藝評家查爾斯・勃朗(Charles Blanc,1813-1882)所提出的原色排列色輪,便顯示位置相對的互補色並排使用時,彼此都會得到光學增強的效果。
只是尚未接受巴黎的色彩震撼之前,即便在畫布上同時運用互補色,梵谷也會把它們混合在一起,於是色彩變得暗沉混濁,必須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其中效應,例如他早年最著名的作品《吃馬鈴薯的人》(The Potato Eaters)看來雖然晦暗一片,實際上卻仔細使用了許多互補色調堆疊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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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梵谷1886年3月來到巴黎時,不僅見到了印象派最後一次畫展和點描技法的出世,那些背著畫具在巴黎四處遊走晃蕩的日子也沒白費。
他在羅浮宮見到了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1798-1863)所創作的天頂壁畫《阿波羅屠殺蟒蛇》(Apollo slaying python,c.1850-1851),激情揮灑的筆觸和奔放對比的色彩,尤其是黃色和紫色彼此映照的強烈力量,完整傳達德拉克洛瓦藉由對比色彩增強戲劇效果,激發觀眾澎湃情感和更多情緒的企圖。加上先前研讀勃朗色彩學所打下的基礎,使得梵谷更能理解德拉克洛瓦的「色彩定律」(the laws of colour):色彩皆是成對互補,並置時可形成更強大的視覺效果。
不再只是理論文字和黑白圖片,書裡提到的色彩原理終於在眼前熱鬧上映,該有多感動啊!梵谷當時在羅浮宮大概是仰著頭,嘴巴開開,待在原地盯住天花板許久,用力觀察用力思考,得等到閉館時刻,警衛趕人才肯離開吧。
經過這麼一個洗禮震撼,梵谷算是徹底從家鄉荷蘭大師的暗色調自然主義, 一舉跳躍至現代摩登的明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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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屠殺蟒蛇》(Apollo slaying python)
Eugène Delacroix,c.1850-1851
oil on mounted canvas,800 x 750 cm
Louvre Museum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為了更加深入探索色彩效應,梵谷進行一次又一次的色彩實驗,想找出每種色彩的細微變化,無論是明度、彩度或者厚薄,以及能夠創造最強烈效果的色彩組合。
一連串實驗做下來,肯定耗費不少顏料,為了節省昂貴的顏料成本,梵谷會先使用不同顏色的毛線球先進行實驗,例如觀察不同色彩毛線交織之後所產生的視覺效果,再應用在顏料上。梵谷當年把用來做色彩實驗的毛線球放在一個木盒裡,內頭有16個彩色毛線球和一些紗線,有些毛線球就是對比色如深紫和銘黃、靛藍和亮橘的兩色組合。這個毛線盒如今存於荷蘭阿姆斯特丹梵谷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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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儉持家如梵谷用來進行色彩實現的毛線盒。
source:Van Gogh Museum
反覆實驗這麼多次,梵谷苦心孤詣的色彩研究成果就展現於畫布上。
《背部著地的螃蟹》和《兩隻螃蟹》創作時間有段距離。《背部著地的螃蟹》繪於梵谷巴黎時期第二年,而《兩隻螃蟹》則是梵谷南法時期第二年所作,兩者間隔大約一年多。
1889年1月7日,梵谷因為割耳事件入院治療返家後,在寫給弟弟西奧的信中寫道,會先畫一兩幅靜物畫,再慢慢重新投入繪畫工作。在此之前,1888年9月,西奧曾經從巴黎寄來當年五月號的《日本藝術》(Le Japon Artistique)雜誌,裡頭就有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的螃蟹版畫。梵谷可能是剛出院回家,面對高更已然(自私又不負責任)離去,顯得空蕩蕩的黃色房子時,頭上還纏著紗布,在家裡無意中翻閱見得,因此引發創作《兩隻螃蟹》的心思。
比較前後兩幅螃蟹,除了多畫出一隻螃蟹,這期間梵谷又有什麼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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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部著地的螃蟹》(A Crab on its Back)
Vincent van Gogh,1887/08-09
oil on canvas,38 x 46.8 cm
Van Gogh Museum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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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螃蟹》(Two Crabs)
Vincent van Gogh,1889/01
oil on canvas,47 × 61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例如《兩隻螃蟹》的身體就多了許多道色相有所差異,甚至是藍色和黃色等對比色的短線條強化紋理,尤其螃蟹的肚子和大螯尖腳處。另外《兩隻螃蟹》就連背景也比《背部著地的螃蟹》添加更多平行或斜線短筆觸,使得這片青綠色背景恍若輕浪起伏的海洋般,襯托螃蟹們更加生意盎然,獨樹一幟。雖然這兩位螃蟹很可能都是同一人。沒辦法,梵谷當時靠弟弟吃飯又還沒受到認同,肯定要勤儉持家,毛線盒也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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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谷應該是見到葛飾北齋的浮世繪螃蟹才引發他創作《兩隻螃蟹》的心思。也算是他傷後療癒的方式吧。
《螃蟹與稻穗》(Crab and Rice Plant)
葛飾北齋,19th century
Part of an album of woodblock prints (surimono); ink and color on paper,3 x 18.3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The Met,public domain
光是看螃蟹的進化史就能知道梵谷當年有多麼認真學習,他揉合所有開創新局,運用豐富、明亮、鮮豔的色彩效應為現代藝術往前推進好大一步。例如色彩大師馬諦斯(Henri Matisse,1869-1954)也是1896年首度見到梵谷作品,被狠狠給刺激到,頭上才被色彩閃電擊中,有感於顏料所能傳達的情緒張力之後,再結合其他機緣一步步締造偉大成就。
儘管與學院體制格格不入,卻憑著奮力自學,照樣燦爛開花繁盛結果,可惜時機來得晚了點。無論如何,梵谷真是個用功的好孩紙啊~
#螃蟹好吃(什麼結論
#謝謝梵谷
#動人的彩色世界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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