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印象派畫家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來說,畫作就是要用來掛在牆上欣賞,因此要盡可能地構圖美麗色彩豐富,並讓人產生愉悅感。關於這一點,雷諾瓦終其一生徹底實踐,無論是早期窮途潦倒或是晚年受關節炎折磨時。
在這幅《有花束的靜物》(Still Life with Bouquet,1871)中,雷諾瓦以洋溢恬靜柔美氣息的暖色系:黃色、紅色、琥珀色和白色,描繪了桌上花束與靜物。感覺上似乎是在夕陽流瀉進室內時所映照出的色調。背景牆上那幅版畫雖然看起來畫得有點呼攏,欸,鬆散模糊,但仍舊能夠清楚看出其實是馬奈(Édouard Manet,1832-1883)作品《小騎士》(The Little Cavaliers,1861-62)。
《有花束的靜物》(Still Life with Bouquet)
Pierre-Auguste Renoir,1871
oil on canvas,58.9 x 73.3 cm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圖片來源:wiki
說來有趣,這些如今已被公認為大師的畫家們,在藝術的學習路上,總是有他視為標竿的前輩典範,並且會多次臨摹人家的作品用來精進技巧。
例如馬奈非常崇拜西班牙古典大師-維拉斯貴茲(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1599-1669),《小騎士》就是仿作收藏在羅浮宮的維拉斯貴茲同名作品而來。當時年輕的馬奈常常到羅浮宮去欣賞、臨摹大師之作,試圖達到,甚至想要超越維拉斯貴茲的成就。不只是版畫,馬奈同時為《小騎士》創作了水彩、油畫等版本,並在不同場合展出,由此可見他是多麼深情又瘋狂的〝維粉〞。
《小騎士》(The Little Cavaliers)。
Édouard Manet after Velázquez,1861-62
etching and drypoint, final state; on blue laid paper from the Strölin edition of 1905
25.1 x 38.9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片來源:The Met
等到馬奈在1863年落選沙龍展(Salon des Refusés)藉由《草地上的午餐》(The Luncheon on the Grass,1863)一戰成名後,雖則因為表現太叛逆,技法太前衛而遭受千夫所指,卻受到另一群年輕激進,亟欲改革的年輕藝術家熱烈擁戴,成為前衛藝術小圈圈的精神領袖。說到這裡,你大概猜到莫內、雷諾瓦等人要登場了。
雷諾瓦繪製《有花束的靜物》時,印象派第一次畫展尚未舉行,當時他已經學習繪畫超過10年,年紀也邁入30歲大關,卻還是常常窮得連畫布、顏料都買不起,即使他早在1864年便已經獲選進入官方沙龍展。
苦苦掙扎之際,偏偏又遇上普法戰爭,法國因為戰敗得背負大筆賠款,社會經濟低迷,年輕藝術家們的生計肯定雪上加霜。在這種情況之下,雷諾瓦的日子想必更加難過,結果生性樂觀的他,照樣開心作畫。
《有花束的靜物》中,雷諾瓦藉著馬奈仿作維拉斯貴茲的版畫作品,同時向馬奈和西班牙大師致敬。暖色元素的使用,多少來自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1798-1863)的啟發,然而間雜的明亮色彩效果,正是他當時為了醞釀印象主義本質所做的色彩實驗。
桌上花束裡有紅色和黃色兩種玫瑰,以及輕柔粉嫩紫丁香,再由白色紙張包裝,是否讓你想起了馬奈另一幅驚世駭俗之作-《奧林匹亞》(Olympia,1863),黑人女僕手裡的那束花?還有牆上掛著畫作,桌上放著書本的擺設,也呼應了馬奈的《左拉肖像》(Portrait of Émile Zola,1868)。
外表倜儻,骨子裡卻十分叛逆的馬奈,一心想改革學院傳統,試圖衝撞古典門規,如此離經叛道,自然會受到保守派批判。話雖如此,馬奈天生的魅力卻也為他贏來不少支持,左拉就是其中之一,他特地撰文聲援馬奈。為了感念這份心意,馬奈特地繪製《左拉肖像》回報。
《左拉肖像》中可見到馬奈慣用的手法:強烈明暗對比、平面化色塊、缺乏中間色調…等,這般種種都是學院老頭們所無法承受之重。因此《左拉肖像》雖入選1868年沙龍展,依然免不了引來批評聲浪。畢竟所謂藝評家,如果不講個幾句,刷個存在感就不藝評家了,嗯。
這件肖像畫裡,處處隱藏馬奈密碼:左拉手上的書頁內容正與馬奈的偶像-維拉斯貴茲、哥雅相關,牆上掛著馬奈的《奧林匹亞》和左拉喜愛的浮世繪,桌上那本淡藍色冊子是左拉寫於1867年1月,支持馬奈的文集,封面上斗大的Manet字樣,正好成為畫家自己的簽名。
說到底,《左拉肖像》就是馬奈與左拉之間共同信念與真摯友誼的見證。
《左拉肖像》(Portrait of Émile Zola)
Édouard Manet,1868
oil on canvas,146.5 x 114 cm
Musée d'Orsay
圖片來源:wiki
除了崇敬前輩和大師,雷諾瓦也在構圖上突破傳統。
當時日式紙扇、羽毛束和中式龍紋瓷瓶甚少同時擺放在一起,但雷諾瓦偏偏玩起〝混搭〞,以他的天賦和技巧,成功營造出非正式構圖裡的迷人氣氛。畫中事物的組合,結合舊時與現代美感。雷諾瓦在這幅創作生涯早期少見的靜物畫中,呈現出即將誕生的印象派靜物畫風格,同時對馬奈的領導風範致上敬意。
另外,還有一件事可以證明雷諾瓦開朗樂天愛畫畫的程度。
從花束中的玫瑰和紫丁香盛開看來,約莫是春末夏初之際。1871年此時,普法戰爭剛落幕,憤怒的巴黎市民早已佔領市政廳,成立巴黎公社(La Commune de Paris),把戰敗無能的法國政府趕到凡爾賽宮去了。這場繼外憂之後的內患混戰,持續了好一陣子,當下時局之混亂可想而知。
據說,某一天當雷諾瓦在塞納河畔作畫時,差點被巴黎公社的國民自衛軍當成是凡爾賽政府軍派來的間諜,打算把他丟進河裡滅口。幸虧遇上貴人相救,雷諾瓦才得以僥倖存活。
千鈞一髮之際,差點改寫了現代藝術史。
你看,在肅殺氣息瀰漫的時候,又遭遇如此駭人意外,心理上肯定驚嚇非常,但是雷諾瓦照樣能畫出如此賞心悅目的作品,光是這點就足夠讓人無比佩服。儘管多半是因為雷諾瓦天生神經很大條(咦?
而藝術家之間彼此崇拜、友善互動和學習,也是推動藝術史往前邁進,不可或缺的重要動力啊~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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