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5年,古騰堡聖經在美茵河畔橫空出世,從此改變西方文化史發展。
以往書籍多數只能藉由人手逐字撰寫,逐頁繪圖,有了活字印刷術,得以大量印製,知識傳播範圍增加,資訊傳遞也更為迅速。功能雖被取代,泥金裝飾手抄本(illuminated manuscripts)的珍貴卻未見消減。
製作費時又費工
製作繁複耗時,材料珍貴,高度仰賴勞力和技藝,使得泥金裝飾手抄本往往身價不斐。
泥金裝飾手抄本,顧名思義,無論撰寫或彩繪均是手工製作,再貼上金箔或銀箔才能閃閃發亮(illuminated),而且通常都是採用特殊處理過的動物皮革,例如小牛皮、綿羊皮和山羊皮。
光是製作這些皮紙,就是件麻煩事。一開始得先將動物皮革浸泡在鹼性礦物石灰溶液中,再拉伸延展,當然要小心不能扯破,刮去表面毛髮和雜質,進行乾燥程序後才能獲得成品。
書寫時則是使用鴨或鵝羽所製成的羽毛筆。這些羽毛筆先浸濕再放入熱沙之中,變硬之後去除羽毛,尖端置入筆尖,例如鉛尖筆,沾上櫟癭(oak galls)製成的黑色墨水,輔以昂貴青金石製成的藍色顏料和來自硃砂的紅色顏料…等,才能創造出色彩斑斕、精彩華麗的畫面。
如何妥善照顧這些手抄本也是門學問。由於動物皮革容易因為濕度變化而膨脹或收縮,相對也會影響到上頭那些脆弱的墨水和顏料,因此需置放於理想的溫度和溼度之中。
修道院的美麗產物
作為中世紀之前,保存知識的重要所在,修道院也最早開始製作泥金裝飾手抄本。
那些負責抄寫和繪圖的修士都需要經過嚴格挑選,待在專門的房間裡,嚴守靜默不語規範,整日振筆疾書,將上帝的話語一字一句轉而形諸文字,呈於書頁。這是一項神聖又嚴謹的任務,無論手再累腰再痠,上帝代言人的工作可不能懈怠。
不過現代研究證明,抄寫員之中,也包含少數女性。
金主也來湊熱鬧
泥金裝飾手抄本的製作顛峰期大約介於12至17世紀,從修道院擴及民間,當然此處所謂民間,專指權貴階層。
這些手頭闊綽的金主們都希望能擁有專屬於自己的泥金裝飾手抄本,用來擴充私人圖書收藏,藉此展現不凡身分和身價。書本內容不只與宗教相關,也含括動物寓言、植物知識或是其他主題;書的尺寸有大有小,可以供一群人隔著距離還能欣賞,或者僅有手掌般迷你,作為個人禮拜時使用。
修道院畢竟產能有限,而且有時候派頭很大不好使喚(?),金主們乾脆出資或鼓勵設立私人作坊,使得13至15世紀,製作手抄本的行業得以蓬勃發展。直到活字印刷術逐漸普及,加以識字率提升,為了符合更多需求,這類手工製書的傳統才日益衰落。
從整本到單頁
由於16世紀歷經宗教改革,許多修道院被解散或世俗化,導致原有文物四處流散,幸虧許多泥金裝飾手抄本因為精美製作轉而成為藝術品,至18世紀末期已經具備高度商品價值。
也因此,從書上裁剪彩繪圖像或某一頁面獨自展示,便成為常見作法。雖然一本書被無情拆解,流散四處,聽起來頗為傷感,但卻是無奈的事實。
何況19世紀時,許多權貴家族,包含歐洲各國王室,會將私人圖書館的規模和品質當成是塑造地位和形象之必要手段,於是泥金裝飾手抄本的價值更受重視。這些有錢倫藏家為了表達想法或是炫耀所有權,有時會在頁面某個角落留下「到此一遊」的蹤跡,例如再添上家族徽章、戳印甚至肖像等。
這件事,蓋章boy乾隆皇帝肯定最上手了。
「收藏手稿的熱情」
洛杉磯J. Paul Getty Museum大概是美國西岸博物館中,收藏中世紀至文藝復興時期泥金裝飾手抄本的箇中翹楚,東岸則屬The Morgan Library & Museum為佼佼者,就連全世界僅存48本的原版古騰堡聖經,摩根圖書館就擁有3本。
古時手抄書的擁有者多數是男性權貴和天主教教會,時至如今,大量收藏它們,提供世人欣賞者,也是如J. Paul Getty & J.P. Morgan這般富豪。
富豪們願意公開分享收藏,老百姓無比感念。
尤其J. Paul Getty Museum免費入場,只收20塊停車費,圖片資訊皆可免費取用,確實非常慷慨。那些連官網設計都讓人無比「絕望」,有時甚至連官網都沒有的法國和義大利美術館們可以多學著點嗎?
The Getty Center目前正進行「收藏手稿的熱情」(A Passion for Collecting Manuscripts)特展,至2023/04/23止。
展覽規模精緻迷你,不過也夠有看頭了,何況這兒還有其他厲害館藏。最近有機會來西岸的話,可以繞過來瞧瞧。
洛杉磯The Getty Center目前正進行「收藏手稿的熱情」(A Passion for Collecting Manuscripts)特展,至2023/04/23止。
古時女性地位低落,僅有少數因出身高貴擁有特權,得以行使權力,成為藝術贊助人,甚至影響藝術發展。「布列塔尼的安妮」(Anne de Bretagne, 1477-1514)正是如此。
這位身世顯赫的布列塔尼女公爵(1488-1514)曾經先後兩次嫁與法國國王:查理八世(Charles VIII l'Affable,1470-1498)與路易十二(Louis XII le Père du Peuple,1462-1515),因此也兩度於1491-1498年和成為1499-1514年成為法國王后。
儘管始終得面對政治聯姻的無奈和宮廷爭權的爾虞我詐,「布列塔尼的安妮」短短37年的人生歲月中,恪盡為皇家誕育子嗣之職,至少懷孕16次。可惜子女多數流產死胎,或幼時夭折。如此頻繁生育,自然導致安妮王后健康大大受損,年少早逝。
這張圖稿來自「布列塔尼的安妮」所委託製作的泥金裝飾手抄本。
這本書包含一系列共8張整頁圖像,並附有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43 BC -17/18 AD)以拉丁文著述的書信體詩集《女英雄》(The Heroides or The Heroines)的法文翻譯;內容大概是神話故事中,那些女神因為被外遇的另一半或情人背叛、傷害,而寫給對方的哀怨之詞。
看來奧維德不只寫下《變形記》記述眾神任性荒謬的故事,也嘗試為女神們發聲。
既然是本書金主,畫面當然要展示安妮女王的崇高形象。
女王大人身穿尊貴紅袍坐在帳下,兩旁有侍女伺候。依照頁上文字說明,這群女子正在爭論男人到底有啥權利判斷何謂理想女性的標準,以及嘲諷奚落男性作家陳述事實的能力。Omg,這不就是中世紀王權結合女權,或者女權藉由王權才得以表明的展現嗎?
藉此,我們大概可以想像安妮女王身處宮廷時威風凜凜的模樣。即便她無法擺脫傳統窠臼,始終得努力懷孕生小孩,最終還得賠上自己一條命。
類似安妮女王這類特權階級菁英女子,也是中世紀重要的藝文贊助者,她們的喜好和權力,得以左右歐洲宮廷的政治勢力和文化發展,例如泥金裝飾手抄本、肖像畫與文學著述都是。
本書的精美插圖是由一名只知其號為Chronique scandaleuse大師(活躍於1490 -1510年左右),不知其人的匿名藝術家所繪製。圖中安妮女王飽滿額頭、低垂雙眼、粉色嘴唇和蒼白膚色的人物形象,以及頂帳大膽用色和毫不客氣使用黃金裝飾,都是本大師獨特的個人風格。
也就是說,安妮女王本倫是否真是這模樣,就難說了。啊不過,這是重點嗎?
《奧維德,《女英雄》節選;奧克塔維安・德・聖格萊,書信》(Ovid, Excerpts from Heroides; Octavien de Saint-Gelais, Letters)
Master of the Chronique scandaleuse,c.1493
Tempera colors, gold, and ink,26.5 × 19 cm
J. Paul Getty Museum
source:Junie Wang
泥金裝飾手抄本的內容不只關乎宗教,要是金主勢力夠大夠富有,要畫啥主題都可以。
第11代富瓦伯爵(Count of Foix)加斯頓・費布斯(Gaston Fébus,1331-1391)是14世紀最偉大的獵人之一,甚至把每天閒逛森林的打獵心法寫成一本《狩獵之書》(Livre de chasse,英:Book of the Hunt),呈獻給勃艮第公爵「大膽的菲利普」(Philip the Bold, Duke of Burgundy)。
書中記述獵殺各種動物的技法和階段,也像discovery那般描述動物習性,甚至教導手頭沒那麼闊綽的下層貴族,如何享受打獵趣味又不至於搞到自己破產。畢竟自中世紀以來,打獵是項奢侈又勞師動眾的昂貴愛好。
這位富瓦伯爵後來在獵熊歸來,洗手時中風不治,享年約60歲。不曉得他是否更想死於被熊掌巴下去的狩獵過程?這樣更能符合狩獵者的英雄主義吧?
畫面描述伯爵正在城堡中,滔滔不絕口沫橫飛地把他的狩獵知識傳授給抄寫員,用以記錄成書。
這本《狩獵之書》幾個世紀以來受到廣大歡迎,由於手稿精美,四散後被好幾個法國王室成員收藏。
只是法國大革命期間手稿被轉賣給俄國人,然後保存於俄羅斯國家圖書館。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本書的異國元素與共產主義相悖,有了這個好藉口,1933年蘇維埃政府將手稿出售賺取零用錢,雖然名義上是為了支付農業設備費用,但是這種極權政體到底做過哪些事,只有天曉得,鬼知道…
《加斯頓・費布斯,富瓦伯爵,傳授抄寫員》(Gaston Fébus, Count of Foix, Dictating to a Scibe)
Unknown,c.1430-40
Tempera colors, gold, and ink
J. Paul Getty Museum
source:Junie Wang
獅子和龍在中世紀都被視為上帝所創造的奇妙生物。
雖然與現實有點差距,畫師可能連獅子本倫都沒見過,而描繪龍的特徵更是單憑自古以來的傳說,運用想像力塑型,然而卻顯示古人對自然界的好奇心,這種興趣也促成動物百科全書的流行。
這本書於法國製作,16世紀中期,被保存於倫敦錫永學院(Sion Colleage),由於歷代貴族對於泥金裝飾手抄本的熱愛和收藏,並且無私捐贈,英國某些學院和大學至今持有一些重要的手稿。獅子和龍的對決之所以來到米國,則是因為1977年,英國國家經濟衰退與通貨膨脹雙重壓力導致財政困難,迫使錫永學院出售許多中世紀藏書。
《獅子(豹)和龍》(A Lion (Panther) and a Dragon
Unknown artist/maker,1277 or after
Tempera colors, pen and ink, gold leaf, and gold paint,23.3 × 16.4 cm
source:Junie Wang
J. Paul Getty Museum免費入場,只收20塊停車費,圖片資訊皆可免費取用,確實非常慷慨。那些連官網設計都讓人無比「絕望」,有時甚至連官網都沒有的法國和義大利美術館們可以多學著點嗎?
從Getty Center俯瞰洛杉磯市景。除了館藏和建築,這兒的園藝設計也值得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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