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藝術界長年被男性藝術家把持,女性藝術家始終被邊緣化,社會習俗也限制了她們的訓練、創作主題以及作品銷售方式。即使在性別歧視已較和緩的今日,當代女性藝術家仍舊面臨許多障礙和不平等對待,這點光看市場拍賣價高低就能一目瞭然。
正因如此,兼具洛可可與新古典風格的法國女畫家伊莉莎白·維傑·勒布朗(Élisabeth Vigée Le Brun,1755-1842)的成就更引人側目。
伊莉莎白的父親路易·維傑(Louis Vigée)是位粉彩畫家,雖然名氣並不響亮,畫技也算不上一流,卻老早發現並肯定女兒的繪畫天分。
小伊莉莎白6歲時進入修道院學校就讀,自小即流露藝術才能,舉凡課本、桌上、學校牆面,能畫上幾筆的地方都成為她塗鴉的空間。面對修女們告狀又告狀,許多家長可能會把小孩抓起來揍一頓,何況是〝沒兒子來得重要〞的女兒,但老維傑一點都不想壓抑女兒興趣,反而鼓勵她說:「如果有人生來要成為畫家,那就是妳啊~我的孩紙。」→很明顯是女兒奴一枚。
這麼一來,小女孩當然更加認真到處畫。
可惜父女倆的親暱關係只維持到伊莉莎白12歲那年父親去世,幸虧老維傑早已傳授女兒藝術基本技巧與知識,尤其是他擅長的粉彩畫。父親故去後,伊莉莎白在不同畫室學習、琢磨技藝,她早年肖像畫繪製對象皆以身邊親友為主,其中包含當時巴黎最給力畫商,後來成為她丈夫的勒布朗(Baptiste Pierre Le Brun,1748-1813)。
勒布朗與伊利沙白於1776年結婚後,自己雖也是個畫家,不過做生意的手腕更加高明。再者另一半如此有才,怎能不好好發揮?由於伊莉莎白已發展出精細獨特的個人技巧,加上哥哥是位知名作家,再透過丈夫的包裝和推銷,讓她逐漸拓展人脈累積聲譽,主顧客越來越多,身價跟著水漲船高。
![broken image](http://custom-images.strikinglycdn.com/res/hrscywv4p/image/upload/c_limit,fl_lossy,h_9000,w_1200,f_auto,q_auto/2087354/102248_804254.jpeg)
手持畫筆與調色盤,伊莉莎白在自畫像中強調自己兼具優雅仕女與成功畫家雙重身分。畫中的她無畏地直視觀者,也象徵她身為時代女性之獨立和自信。畫作背景並非在工作室中,而是室外開放環境,透過結合不同的自然光源,創造出魯本斯肖像畫中,鮮明對比的光線效果。
雖然不排除美圖效果開很大的可能性,但看起來伊莉莎白自己長得也頗正,才能在上流社交圈內混得有聲有色,甚至成為瑪麗王后和約瑟芬皇后的女伴→要在素來尖酸刻薄到極點的巴黎社交圈裡求生存,美貌是基本要件,總是要帶得出場啊~
《戴著草帽的自畫像》(Self-portrait in a Straw Hat)
E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
1782,oil on canvas,97.8 x70.5 cm
National Gallery, London/圖片來源:National Gallery
繪畫事業成功後,伊莉莎白於1778年正式被任命為法王路易十六的瑪麗王后官方畫家,從此王后成為她的贊助人與親密友人,開始享受宮廷生活,發展更是無往不利。
舉例來說,伊莉莎白原來於1774年進入』『聖盧卡學院』(Académiede Saint-Luc),聖盧卡學院成員通常是無法加入『皇家繪畫與雕塑學院』(Académie royale de peinture et de sculpture)的藝術家們,她那寵溺女兒的老爸也是成員之一。
不過靠山是王后,自然差很大,伊莉莎白在1783年終於入選皇家繪畫與雕塑學院。即使學院院長曾堅決反對伊莉莎白獲選,原因在於伊莉莎白的丈夫是個畫商,基於當時女人社會地位不能超越另一半之陋規,伊莉莎白已經觸犯了傳統規範。幸而習俗規矩向來不敵王室淫威,尤其在法國。
打從1778年為瑪麗王后繪製第一幅肖像畫後,伊莉莎白的實力和表現便受到高度讚譽。整整6年凡爾賽宮歲月裡,她幫瑪麗王后與家人畫下30幅肖像畫。據說伊莉莎白常被王后召喚到王室私人寓所中,除了作畫,也與王后和她的女性密友一同作樂。(咦?
伊莉莎白那些1780年代的肖像,為她輝煌時期成就之最。從肖像畫裡的人物形象看來,穠纖合度身量、豐潤感性嘴唇、時而夢幻或坦率得近乎挑釁的眼神,以及精細服飾描繪,都為後世開啟了一扇窺視虛華繁盛洛可可時代的窗戶。
然而在波旁王朝債臺高築搖搖欲墜的18世紀末,瑪麗王后奢靡浪蕩的形象之糟,前所未有,尤其是大革命前後,透過地下傳播且能致人於死的八卦異議小冊〝Pamphlet〞(有人譯成『潑糞刊物』,取其諧音並貼近其義),其中穢亂低俗變態醜化王后的程度,就只差了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 1740-1814)創作於1785年的《索多瑪120天》(Les 120 journées de Sodome ou l'école du libertinage)那麼一點。
身為王后御用畫家,伊莉莎白的職責之一,就是透過肖像畫塑造王后親民平和及散發母性光彩的形象。
從1783年伊莉莎白繪製的《穿著襯衣的瑪麗王后》(Portrait of Marie Antoinette)中,可看到雖然鑲綴華麗羽毛的軟帽仍舊出現,但洛可可時期華麗繁複的蕾絲禮服,已被蓬鬆帶皺褶的白色輕質綿紗長袍所取代。迥異於原來宮廷服裝的沉重誇張,顯得清新非正式的風格,更是從此大大流行,也預告大革命之後,新古典主義低調極簡服裝形式的興起。
只是畢竟這類服裝一開始仍顯得太前衛也太不正式,此畫於當年沙龍展上現身時,曾引起一陣譁然→王后穿著薄紗〝睡衣〞讓臣民欣賞像話嗎?搞得畫作只好從沙龍展中撤出。
![broken image](http://custom-images.strikinglycdn.com/res/hrscywv4p/image/upload/c_limit,fl_lossy,h_9000,w_1200,f_auto,q_auto/2087354/462559_807774.jpeg)
瑪麗王后穿著薄紗〝睡衣〞的模樣曾引起廣大不滿,只好從沙龍展中撤下。殊不知,整個拿破崙年代,這類輕薄得若隱若現的細棉布衣料和極簡樣式,卻硬是大大流行,然後還更透明隱約咧,嗯哼…
《穿著襯衣的瑪麗王后》(Marie Antoinette in a Chemise Dre)
E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
1783,oil on canvas,89.8 × 72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圖片來源: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一個月後,伊莉莎白再畫出另一幅更大、更正式的王后肖像畫。這回王后穿著藍色調絲綢禮服,不但是臣民熟悉的經典款式,表現出她的優雅姿態與品味,同時也傳達王后對里昂(Lyon)絲織工業的支持→王室肖像畫難免蘊含政治目的,心機不重怎麼可以?
細看這兩幅肖像畫,除了衣著不同,人物姿勢卻是一致,手中都拿著盛開的粉色百葉玫瑰(cabbage rose),這也是瑪麗個人象徵花卉。
![broken image](http://custom-images.strikinglycdn.com/res/hrscywv4p/image/upload/c_limit,fl_lossy,h_9000,w_1200,f_auto,q_auto/2087354/95802_502879.jpeg)
姿勢一樣,玫瑰相同,但這幅才是〝政治正確〞王后肖像畫,順便還要表示支持本國工商業之恩澤。伊莉莎白這回〝懂事〞多了。
《瑪麗王后肖像》(Portrait of Marie-Antoinette)
E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
1783,oil on canvas,116 x 88.5 cm
Palace of Versailles/圖片來源:wiki
再看目前仍懸掛在凡爾賽宮的《瑪麗王后與子女》(Marie Antoinette and her Children,1787)則是伊莉莎白為王后繪製的最後一幅肖像畫。
![broken image](http://custom-images.strikinglycdn.com/res/hrscywv4p/image/upload/c_limit,fl_lossy,h_9000,w_1200,f_auto,q_auto/2087354/925231_817339.jpeg)
伊莉莎白為瑪麗王后繪製的最後一幅肖像畫。被兒女成群圍繞,照理說應該幸福洋溢,但王后看來日乎有著淡淡憂容。若從〝事後諸葛馬後炮〞的角度看來,似乎也呼應了即將爆發的大革命。
《瑪麗王后與子女》(Marie Antoinette and her Children)
Elisabeth Louise Vigée Le Brun
1787,oil on canvas,: 275 x 215 cm
Palace of Versailles/圖片來源:wiki
瑪麗被子女們圍繞,照理說應該洋溢人母的慈愛,可是她看起來似乎帶著淡淡憂容,或許是受到早先發生的鑽石項鍊醜聞影響,讓王室聲譽雪上加霜之故。畫中的瑪麗雖然穿戴紅色天鵝絨、藍緞禮服和羽毛頭飾,但其實在1785年滿30歲之後,便傾向也要求凡爾賽宮貴婦們效法她30歲後〝放棄羽毛、鮮花,甚至粉紅色〞,就連她自己都盡量減少使用鑽石。
她身旁的夏洛特長公主(1778-1851)是四名子女中唯一倖存於大革命者。大兒子路易・約瑟夫(Louis Joseph Xavier François de France,1781-1789)則在大革命前夕染上肺結核身亡。
至於小王子路易十七(1785-1795,原名Louis-Charles)比起早夭的大哥命運卻悲慘得多。
在革命爆發後,年僅八歲的小王子便被迫與父母分開,獨自囚禁於監牢中,不但被迫承認曾與母親發生亂倫情事,好定瑪麗王后的罪→這麼小的孩子到底要如何亂倫?又被託管給據說酗酒成性脾氣暴烈的鞋匠,也是巴黎公社成員-安托萬·西蒙(Antoine Simon,1736-1794)。
關於路易十七是否受盡鞋匠辱罵毆打凌虐等情事仍尚未有確切說法,不過為了執行公共安全委員會(Comité de salut public)所託付任務,將小王子改造成為共和國好公民,去除王室舊習和階級觀念,這孩子在〝再教育〞過程中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鞋匠西蒙在保皇派著述中,總被描述成殘忍無良虐童者,路易十七的淒涼景況在許多人眼中,也是法國史上最著名虐童案受害者。直到如今,路易十七死因尚未確認,只知道這孩子大約於10歲告別苦難人間。
而鞋匠西蒙下場如何?他與大革命期間雅恐怖統治(la Terreur)當權者,主張處決路易十六的羅伯斯比爾(Maximilien Franç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1758-1794)在1794年熱月政變隔天,一塊上了斷頭台。
另外嬰兒床上有個空位,原本是留給不滿一歲便夭折的蘇菲公主(1786-1787)。
法國大革命發生後,路易十六一家人於1789年10月6日從凡爾賽宮被移監往巴黎,伊莉莎白的處境愈形艱困。因為跟瑪麗王后往來過於密切,等於事業幾乎完全仰仗王室而興盛,逼得她不得不與丈夫分開,帶著女兒遠走義大利逃離避難,最終夫妻倆還離了婚。
天無絕人之路,儘管歐洲各國並未效仿洛可可藝術,然而仍嚮往法國王室品味,使得伊莉莎白能夠繼續為權貴服務,而且混得還不錯,走到哪裡都很吃得開,繪製肖像畫所收取的酬金也讓她足以維持生活開銷。她一生作品豐碩,身後留下肖像畫約660幅,風景畫200幅。肖像繪製對象包含歐洲各皇室成員:義大利那布勒斯、俄羅斯凱薩琳大帝一家、普魯士等。
鏡頭轉回法國大革命。
路易十六與王后被囚禁於巴黎時,曾有一陣子關押在與羅浮宮僅隔一座杜勒麗花園的杜勒麗宮(Palais des Tuileries)。偏偏就在1791年6月王室出逃行動失敗收場後,讓人民對王室失望至極,君主立憲已難獲人民信任,共和制度藉此取得良好民意基礎,聲勢漸漸加大。
1792年8月,整個巴黎的反君主狂熱燃燒到最高點,王室一家逃出杜勒麗,不久又被捕獲,移往監視更加嚴密的監獄。接著幾天有上百位女性暴民衝進王后房間內砸毀所有鏡子,象徵摧毀她的美貌和自戀,並搶奪王后遺下的精緻華麗服飾。
諷刺的是,情緒爆發人群叫囂之際,暴民此舉多半出自想將王后衣物占為己有,並拿來穿戴上身妝點自己。於是除了鏡子和衣物之外,其他〝看起來沒啥用處〞的物品則一概保全,例如鋼琴、幾幅珍貴掛毯,還有伊莉莎白以小狗和花瓶為主題的兩幅小型裝飾畫。
伊莉莎白與皇室親近的形象,在流亡至歐洲各國後仍是鮮明,但高度天賦與生動技巧,加上對繪製對象的理解與投入,成就廣受肯定。她的畫筆記錄了波旁王朝動盪中的餘光,也以另一種方式在混亂的杜勒麗宮中見證革命時期人性的面目。
流亡海外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拿破崙得勢後,伊莉莎白在親友奔走下,終於洗清汙名,1802年得以返回巴黎,甚至成為拿破崙皇后約瑟芬(Joséphine de Beauharnais,1763-1814)的女伴,再度成為巴黎社交圈寵兒,重建大革命前的人脈網絡,並繼續用畫筆為拿破崙帝國和歐洲貴族服務。1803至1805年期間她甚至多次造訪英國,好開拓廣大客源,繼續賺進更多酬金。
你說,伊莉莎白無論是求生意志、事業熱忱和交際手腕都如此高超,是不是讓人無比佩服?
直至晚年,她依然作畫不綴,還出了一本回憶錄,死後被葬在巴黎郊區。此般人生際遇,雖是跌宕周折,然而比起路易十六命喪斷頭台後,被剝去所有衣物一絲不掛地埋在公墓裡,而不是歷代國王長眠之所聖丹尼大教堂的可嘆下場,該說是終得其所的快樂結局了。
#防疫在家正好看故事
#18世紀最威女畫家
#求生意志超堅強
#波旁王朝
#拿破崙帝國
圖片來源:網路
《Copyright © 2020東西縱橫記藝JunieWang版權所有,禁止擅自節錄,若需分享請完整轉貼並註明來源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