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豐富、氛圍詩意加上場景夢幻,乍看超乎現實不可能存在,卻往往讓人沉溺著迷,可說是俄裔藝術家-夏卡爾(Marc Chagall,1887-1985)最具有標誌性的個人特色。
夏卡爾出生於白俄羅斯小鎮-維捷布斯克(Vitebsk)的貧窮猶太家庭,父親是名魚販,母親則經營小雜貨店,他是九個孩子中的長子。在僅能勉強維持溫飽的情況下,藝術顯得既奢侈又不切實際;但或許是身為長子的特權,又因父母愛子心切,即使無法理解也不贊成,夏卡爾依舊走上了藝術學習與創作的道路。
1906到1910年間,夏卡爾待在俄羅斯帝國的藝術中心-聖彼得堡就讀藝術學院,這是他藝術生涯中第一個重要階段。就在此時,他遇見了生命中最美好的禮物與畢生最重要的創作謬思--貝拉・羅森菲爾德(Bella Rosenfeld,1895-1944),也就是夏卡爾的第一任妻子。
跟許多命定的緣分一樣,他們的相遇也來得出乎意料。
1909年,夏卡爾正就讀茲凡舒瓦繪畫學院(Zvantseva School of Drawing and Painting),經常往返聖彼得堡與家鄉維捷布斯克之間。就在某次返鄉探望當時女友希亞(Thea)時,癱坐在希亞的醫生父親診所沙發上打混閒扯,恰巧遇上希亞好友貝拉來訪。這下子不得了,就像是被邱比特的小金箭射中那般,兩人初次眼神交會便瞬間天旋地轉,眼裡再也容不下別人。
這肯定是藝術史上最驚心動魄扣人心弦的一見鍾情。夏卡爾和貝拉兩人都曾經記下這難忘的第一眼。當年他22歲,而貝拉不過14歲。(驚!
夏卡爾在自傳《我的生活》(My Life)中寫道:
『她的沉默是我的。她的眼睛也是我的。我覺得她一直都認識我,知道我的童年過往、現在生活以及未來前景。那就像是她注視著我,驅使我內心深處,儘管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我知道就是她,我的妻子。她的臉色蒼白,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它們是我的眼睛,我的靈魂。』
(Her silence is mine. Her eyes, mine. I feel she has known me always, my childhood, my present life, my future; as if she were watching over me, divining my innermost being, though this is the first time I have seen her.I knew this is she, my wife.Her pale coloring, her eyes. How big and round and black they are! They are my eyes, my soul.)
貝拉則寫著:
『當你瞥見他的眼睛時,它們就像天空一樣蔚藍。他們是奇怪的眼睛…長型杏仁狀…每隻似乎都像小船一樣獨自航行。』
(When you did catch a glimpse of his eyes, they were as blue as if they’d fallen straight out of the sky. They were strange eyes … long, almond-shaped … and each seemed to sail along by itself, like a little boat.)
雖是剎那定情熱熱烈烈,現實往往不會那麼順風順水。
夏卡爾與貝拉在巴黎畫室,1926年。
圖片來源:網路
貝拉父親是位成功的珠寶商人,自小養尊處優,教養良好自然不在話下,才華洋溢的她也立志朝向作家之路邁進。富家女與窮小子的結合,多少得經歷波折與考驗,幸好他們對彼此執著深厚的愛意堅定了信念,最終於1915年結婚,隔年便生下可愛的女兒艾達(Ida Chagall,1916-1994)。
可是轉眼之間莫名淪為〝前女友〞的希亞怎麼辦?
嗯,只好黯然退場。說來希亞當然頗為無辜,不過感情這件事向來複雜,外人難以評斷。或許從另一角度看,趁早離開無心之人,反倒可以尋覓適合的對象。祈望希雅最終也遇上了她的幸福。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與誠意,愛苗初初滋長,熾熱燃燒之際,夏卡爾在一句法語都不會說的情況下,毅然前往世界藝術中心-巴黎,尋求機會與發展。當時巴黎藝壇已經被畢卡索的立體主義強勢攻佔,未來主義、表現主義與抽象藝術等現代藝術流派,正如火如荼地翻轉了學院古典傳統;即使不諳法語,想必夏卡爾也能感受到此時巴黎藝壇有多麼熱鬧多元,讓他躬逢其盛地親身體驗了現代主義的黃金時代。
因為巴黎豐富的藝術發展與文化浸染,夏卡爾吸收了許多養分,例如印象派、後印象派和野獸派的鮮豔色彩,立體主義、抽象主義的分析與簡潔,以及表現主義的豐沛情感,使得他捨棄原來的陰暗用色,再加以揉合轉化,發展出自我風格。他漫長的創作生涯中,作品橫跨許多領域,包括油畫、水彩畫、壁畫、蝕刻版畫、陶瓷、彩色玻璃、劇場和服裝設計等。
夏卡爾的強大之處就在於,即使你看得出來他受到哪些藝術主張影響,夏卡爾依舊是夏卡爾,一眼望去輕易辨別,這種獨特性便是高明藝術創作的重要特質。
從1910到1914年,首度巴黎行整整花了夏卡爾四年。當時他在巴黎結交不少前衛藝文圈人士,比如詩人-阿波里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立體主義畫家-雷傑(Fernand Léger,1881-1995)等人。雖然這些〝難兄難弟〞出門喝酒尋歡時,夏卡爾依舊自律甚嚴,堅守於畫布前。除了藝術學院課程之外,他也沒錯過巴黎大小林立的美術館和畫廊,從林布蘭、夏丹、德拉克洛瓦到庫爾貝、馬奈、高更與梵谷…等等,都滋養了他的創作生命。
巴黎首四年被視為是他個人藝術生涯顛峰期,夏卡爾以童年經驗、思鄉情懷,還有對貝拉濃烈真摯的愛為題材,創作出許多精彩作品,像是《我與村莊》(I and the Village,1911)、《提琴手》(The Fiddler,1913)、《七個手指的自畫像》(Self-Portrait with Seven Fingers,1912-1913)和《窗外巴黎》(Paris Through the Window,1913)等,從本質上建立了往後70年既浪漫又充滿想像力的藝術創作特質。
然而畢竟是個巴黎異鄉人,唯有沉浸回憶埋首創作,讓思緒周旋在俄羅斯民間傳說、自幼伴隨的猶太教習俗、家人,尤其是愛人貝拉之間,才讓夏卡爾得以暫時擺脫現實,進入一場又一場的美麗白日夢境中。
事實上,陪伴他度過孤獨奮鬥的最大支柱,就是貝拉。打從貝拉走進夏卡爾的生活開始,她便成為他畫作裡的女主角。夏卡爾前後為貝拉畫下30多幅作品,每一幅都是他揮灑過人才華的愛情宣言。
直到1914年,夏卡爾那日夜想念又害怕失去貝拉的心情再也無法壓抑,他離開巴黎回到維捷布斯克,試圖說服貝拉的父母,讓他們相信他雖出身不高,卻有足夠能力照顧好他們的寶貝女兒。後來兩人結婚了,但本來打算婚後帶著貝拉返回巴黎,卻因一次大戰爆發,只能繼續留在家鄉,直到1923年正式移居巴黎。這一次,有貝拉和女兒作為最堅強的後盾,夏卡爾終於能夠心無旁鶩展翅高飛。
放眼藝術史應該沒有人跟夏卡爾一樣,不只是〝圖方便〞以妻子作為麻豆,而是長久持續在畫布上呈現對她的濃烈愛意。況且是固定的另一半,並非像畢卡索那樣愛一個畫一個。(oopsie…
此時新婚不久,女兒艾達大約一歲,夏卡爾小夫妻更加濃情蜜意。
貝拉穿著領口、袖口都有皺褶翻領的黑色裙裝,顯得美麗端莊。她巨大的身形表現可能是來自傳統主題《聖母升天》(The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 Mary)所啟發。下方兩個微小的身影應該就是夏卡爾和艾達。
《穿著白色領口的貝拉》(Bella with White Collar)
Marc Chagall ,1917
oil on canvas,149 x 72 cm
Private Collection
圖片來源:Junie Wang,攝於巴黎龐畢度藝術中心
《愛侶》(The Lovers,1913-1914)繪製於夏卡爾初次巴黎時期,那時的他瘋狂地想念著貝拉,與貝拉相處的回憶支撐著他的生活與創作。他畫出自己與貝拉相擁,身在家鄉維捷布斯克,窗外景色如如同俄羅斯童話故事般。
雖數次就讀藝術學校,也受到其他藝術流派影響,夏卡爾卻發展出融合情感和幻想的獨特風格,被具有前衛品味與精準審美眼光的詩人好友-阿波里奈爾稱為〝超自然〞(supernatural)。即使夏卡爾本人覺得這些所謂的〝超自然〞表現對他而言,再自然、真實也不過了。
《愛侶》(The Lovers)
Marc Chagall,1913-1914
oil on canvas,108.9 × 134.6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圖片來源:The Met
《飛越小鎮》(Over the Town,1914-1918)裡,夏卡爾抱著貝拉在家鄉維捷布斯克小鎮上方飛翔。小鎮上除了一棟紅色房屋較為醒目,其他多半是深淺不同的灰色調,再以圍籬區隔。貝拉的右手往前延伸,看來自由自在。身為畫作主角,這對愛侶身上的衣著跟淺灰色背景相較下,色彩較為飽和、厚重。
與貝拉飛翔於空中是夏卡爾非常偏愛的主題,也可算是他的招牌手法。《飛越小鎮》就是用來慶祝他們強大動人得足以克服地心引力,卻如此浪漫輕盈的愛,以及婚後合為一體的飛揚愉快。
《飛越小鎮》(Over the Town)
Marc Chagall,1914-1918
oil on canvas,141 × 197 cm
Tretyakov Gallery, Moscow, Russia
圖片來源:Junie Wang,攝於巴黎龐畢度藝術中心
《生日》(Birthday,1915)繪製於兩人1915年7月25日婚禮舉行前幾周,描寫夏卡爾七月初生日時,貝拉為他慶祝生日的情景。整個畫面完全可以看出這對愛侶相戀六年,歷經四年分隔痛苦煎熬之後,終於能夠結為夫妻的期待和喜悅。
未婚妻精心籌畫為夏卡爾慶祝生日,讓他又驚又喜,開心地飛了起來,甚至脖子上下顛倒往後延伸輕吻了貝拉一下。可能是突如其來被〝偷親〞,又驚又喜那一刻,貝拉睜大了雙眼,但相信下一刻就會泛起甜蜜的微笑。
夏卡爾此時期畫作多是結合立體主義和表現主義之作,《生日》也是如此,鮮豔紅色地毯和房間裝飾完全襯托出他們之間情感有多濃厚又甜蜜。雖然只是日常場景,所散發的幸福具有驚人感染力。
《生日》(Birthday)
Marc Chagall,1915
oil on canvas,80.6 x 99.7 cm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圖片來源:MoMA
夏卡爾與貝拉1938年在巴黎,你看他們注視彼此的眼神多幸福。
圖片來源:網路
1923年移居巴黎後,夏卡爾在歐洲各地活躍發展,此時,他已事業有成,並且創作出一系列精美蝕刻版畫。二戰爆發沒多久,約莫是1941年7月,眼見納粹對猶太人壓迫日甚,夏卡爾在女兒的協助下,跟當時許多歐洲藝術家一樣,都逃到紐約避難。等到下次再踏上法國土地,一晃眼就是七年後,紐約始終不是他的家。更令人傷感的是,貝拉再也無法同行了。
在紐約待了三年,二次大戰好不容易快要進入尾聲,卻在1944年9月2日,夏卡爾一家面臨始料未及的重大傷痛。
貝拉因喉嚨病毒感染,加上戰時物資短缺,導致來不及救治而突然去世,享年49歲。對夏卡爾來說,這是多麼措手不及又痛徹心扉的打擊!失去人生摯愛伴侶,如同大氣被抽走了氧氣一樣,根本無法呼吸,傷得他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正常生活與創作,一直到隔年春天才有辦法拾回畫筆。
妻子逝去之後,夏卡爾特地保存了她留下的筆記本,那原來是貝拉發揮深厚文學素養,將法語詩歌翻譯成意第緒語(Yiddish)的紀錄。此後20年間,夏卡爾在筆記本空白處,陸續畫下85張插圖,主題包含貝拉肖像、他們兩人和自畫像,用來寄託對貝拉的思念和真摯情意。丈夫對亡妻的感情如此深切,毫無疑問是真愛。
這些插畫之中,有幅令人不得不動容。
夏卡爾在畫架前,藍色臉孔表情憂鬱,畫布上有著紅色的他和貝拉。他一隻手觸摸畫布,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心口。光是透過這些率真不刻意修飾的筆觸,我們便能了解何謂揪心之痛…(遞面紙
夏卡爾於1944年至1965年期間在貝拉留下來的筆記本上畫了85張插畫,其中還包含一些自畫像,主題圍繞在他們兩人之間。這幅貝拉肖像動人美麗,在她面前有盤水果。
圖片來源:Sotheby’s
夏卡爾在畫架前,藍色臉孔表情憂鬱,畫布上畫著紅色的他和貝拉。他一隻手觸摸畫布,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心。光是透過這些率真不刻意修飾的筆觸,我們便能了解何謂揪心之痛…(遞面紙
圖片來源:Sotheby’s
1948年夏卡爾返回歐洲之前,特地在貝拉忌日那天,到她紐約州長眠之處,獻上花束與之道別,這是他每年都會做的事。但這回他知道此後不會再有機會親自來到貝拉墳前了。他永遠記得人生中最黑暗的這一天。
貝拉永遠是夏卡爾的女神,生前死後都是他創作的靈感來源。即使1945年他便與維吉妮亞・哈格德(Virginia Haggard,1915-2006)交往,之後生下一子,兩人關係了維持七年。另外,在女兒引線下,1952年娶了同為猶太裔俄國人的瓦倫提娜・布洛斯基(Valentina Brodsky,1905-1993),相伴終老。
很難苛求夏卡爾迅速再覓伴侶,畢竟他喪妻之時年歲不輕,需要有人照顧、打理生活與陪伴。夏卡爾曾為布洛斯基畫過幾幅肖像畫,但比起曾經的那份痴狂愛戀,心境感受與表現手法自然大大不同。
對於夏卡爾思念亡妻如此深沉,箇中複雜滋味,或許只有當事人,尤其是維吉妮亞最為清楚→難怪她1952年移情別戀,愛上比利時攝影師查爾斯・萊倫斯(Charles Leirens,1888-1963)。
人生如同一場又一場的筵席,無論再盛大華美,總有歇停散場時,只是有時候突如其來倉促結束,總是特別遺憾。夏卡爾與貝拉相遇相知於年少,可惜無法相守終老。幸好,藉由夏卡爾的才華,留存了彼此之間曾經點滴,也讓我們欣賞這些畫作時體悟更多人世間純粹的感情。
那是不受地心引力或其他繁雜事物影響的無重力愛戀,感人至深,如此美麗。
#聽說TMD情人節又到了
#有沒有情人都要好好愛自己
#也要珍惜身邊的人
#世事難預料
圖片來源:Junie Wang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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