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到18世紀初期找出製瓷秘方之前,歐洲人對於瓷器的空靈精巧曾經懷抱無限憧憬,尤其國際貿易興起較晚的北歐地區,一直以來,生活中只見無趣平淡的褐陶土器。本來日子就這麼過了近千年,倒也平淡無事,殊不知,瓷器卻偏偏從遙遠東方飄洋過海來到歐洲,結果,美女需要比較,器物也是,這件事,周星馳在《唐伯虎點秋香》已經說了個清楚。
然後再想像一下,當初只能拿粗製陶壺或外裹焦油的皮革杯,大口灌下啤酒的維京人,一開始見識到瓷器細膩光亮的表面、清脆響亮的音色、輕薄靈巧的質地、繁複多變的圖式和炫目迷人的色調,所交織出那各式成品有多麼精采奪目時,肯定是甩開大狼棒,丟掉重頭盔,雙眼充滿愛心,頭頂冒出粉紅泡泡,整個人心神蕩漾大為傾倒啊~(最好是。
不過,人都有學習能力,深具活力的文化也會持續演進,成功孵出瓷器之前的歐洲,曾經有段時間,特別是在文藝復興發源地佛羅倫斯,自15世紀初期開始,便引領「錫釉陶」(Maiolica)的設計與製作,於是歐洲跟著出現越來越多色彩鮮艷、樣式多元,有別於傳統土器的嶄新形式,也將陶器製作提升至藝術品的層次。
顧名思義,錫釉陶器面上有層摻入氧化錫(灰)的白色不透明含鉛釉料,可說是文藝復興時期最具代表性的白釉陶器,同時被大範圍應用在許多方面,例如各種尺寸的碗盤盛器、雕塑、浮雕、地板和天花板陶磚…等等,甚至還會出現在教堂壁面和紀念性建築的裝飾上。
若要追溯起源,錫釉陶的製作技術大約於 9 世紀便已出現於現今伊拉克地區,再傳播至整個伊斯蘭世界,12 世紀末或13世紀初抵達西班牙南部安達魯西亞的馬拉加港(Puerto de Málaga)。錫釉陶〝Maiolica〞一詞可能是來自於西班牙中部的地中海島嶼馬略卡(Majorca),西班牙摩爾人就是從島上港口把錫釉陶出口至義大利,使得義大利14世紀之後深受刺激,越來越廣泛採用錫釉陶,也發展出文藝復興彩陶革命。
何況15世紀中期,拿來裝飾錫釉彩陶的顏料有了進一步擴展,從原本只有源自於錳的紫褐色和銅的綠色,延伸至鈷藍色,再到16世紀初,就連帶有光澤的寶石紅、紅棕、粉紅和黃色都問世了,如此一來,色調更是豐富多元;此時還會再加上第二層透明釉料增添光澤感和色彩飽和度,使得錫釉陶發展至光鮮多彩的巔峰。
製作技術大幅進化,可用顏色大量增加,更有助於錫釉彩陶深化敘事繪畫(Istoriato)裝飾,創造出那些依據古代文本、神話淵源和宗教題旨的故事場景,大大擴充彩陶的表現性,並有助提升藝術價值。除了佛羅倫斯,烏爾比諾公國(Duchy of Urbino)也是錫釉彩陶的製造重鎮。
要產出高品質的錫釉彩陶成品,製作過程當然有所講究。一座熟練的錫釉陶工坊通常大約需要八名工人,在一位技巧出色的陶藝大師帶領下,每人各司其職,進行準備燃料、燒窯、揉製生黏土、塑形、混合和塗抹釉料、裝飾工作等。由於發展規模日漸興盛,影響力擴大,某些陶匠甚至把自己名字寫在陶器底部等同署名;有趣的是,大概就是同時候,中國製壺重鎮-江蘇宜興的工匠也開始在壺底刻上名字做為註記。
由於錫需從外地進口,運輸成本和稀有數量造就其昂貴身價,使得錫釉陶比一般陶器昂貴許多。但是有錢倫向來不缺錢,就怕沒面子。
精心設計製作的錫釉陶器除了展示工匠高超技藝,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在盛宴聚會裡,彰顯金主的財力與地位;再者,錫釉陶裝飾的敘事功能和鮮豔色彩,也使得陶器開始具備工藝價值,不再只是粗糙的黏土製品,從市井之用躋身至權貴宅邸,錫釉彩陶成為富裕中產階級和貴族的新歡。而錫釉彩陶器物和餐巾、白色桌布、有香味的洗手水,都組合成文藝復興盛宴的風景,形塑了文雅生活的風貌。
這件製作於16世紀中期的錫釉彩陶《酒盆》(Wine Cistern,1553)就可以看出文藝復興時期錫釉彩陶有多麼風光。
《酒盆》(Wine Cistern)
Francesco Durantino,1553
Tin-glazed earthenware(maiolica),53.3 × 26.7 cm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source:Art institute of chicago,public domain
這麼大一個酒盆當然不是整個抬起來喝酒,而是先在裡頭裝進冷水,在宴會上作為冰鎮酒瓶之用,為酒,尤其是白酒,降溫達到最佳試飲溫度。你看,古人喝酒多麼講究。
這類冰鎮酒盆通常會被放置在靠近餐桌的櫃子上,讓用餐者一抬眼就能見得到,也方便僕人拿取裡頭的酒。因此冰鎮酒盆的裝飾必須面面要求,360度零死角,方便賓客從各個方向看過來的時候,都可以展現出最美狀態,特別是從上方往內看時,內裡的圖樣效果更顯得重要。例如另一件《大象競技冰鎮酒盆》(Wine cooler with A Pageant Battle with Elephants ,ca. 1562–75)的重點就在盆內大象競技的熱鬧場面。
《大象競技冰鎮酒盆》(Wine cooler with A Pageant Battle with Elephants)
Workshop of the Fontana family(Italian, active ca. 1553–80)
ca. 1562–75
Tin-glazed earthenware(maiolica),32.7 × 59.7 × 59.7 c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The Met,public domain
若是平日無事不上工時,冰鎮酒盆還是會好好地待在櫃子上,作為居家擺飾,用來傳達主人家的精緻品味。話雖如此,炫富過度難免流於粗俗,於是錫釉彩陶相對於矜貴瓷器或閃耀金銀寶石而顯得較為價廉的本質,也能曖曖傳達主人那寄謙遜於光彩,寓質樸於華美的恭謹美德。
雖然我是很懷疑啦~
例如為了展現主人家的內涵與大器,這件內外都描繪戰爭場面的《酒盆》製作還請來當時最受歡迎的陶瓷畫家杜蘭蒂諾(Francesco Durantino,active 1543-after 1553)做了一番精心裝飾。
酒盆內外的裝飾圖樣雖然都是描繪戰爭場景,但一個是神話故事的海戰,另一個則是帶有宗教意義的陸戰,如此截然不同的情景,也傳達文藝復興時期從宗教主導轉向人文關懷,藝術家對於宗教主題和古代異教文化同樣感到興趣的特質。
酒盆外側的陸戰描述西元312年所發生的「米爾維安大橋戰役」(Battle of the Milvian Bridge)。在這場戰役中,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us I Magnus,c.272-337)因為基督顯靈取得大捷,攻下羅馬城並皈依基督。這很明顯是宗教主題。
但,酒盆裡頭的神話海戰場景就好玩了。
傳說中的特洛伊戰爭英雄埃聶阿斯(Aeneas)在特洛伊被木馬屠城的兵荒馬亂中,背起行動不便的年邁父親,帶著妻兒逃亡。好不容易搭上船隻行駛於海上時,天后赫拉卻因為早先〝最美女神〞的金蘋果殊榮,被特洛伊王子兼牧羊人帕里斯(Paris)頒給了愛與美的女神阿芙蘿黛蒂(Aphrodite),向來心眼如芝麻般迷你的赫拉早已恨得牙癢癢,打定主意想要摧毀特洛伊人。
眼看埃聶阿斯一行人開溜,赫拉自然不可能眼睜睜放任他們順利逃脫,於是找上風神埃俄羅斯(Aeolus)在海上引發一場大風暴,就為了讓特洛伊船隊被擊沉沒入海中。就說古希臘羅馬眾神比起我們老百姓更加任性胡來愛計較齁~
當然身為主角,埃聶阿斯後來還是在海神波賽頓(Poseidon)的協助下順利脫困,但是當大酒盆注入清水時,望著盆內的這些圖案與蕩漾水波相呼應時,更為這場神話海戰場面營造了俏皮的趣味。
儘管到了16世紀末期,錫釉彩陶產量逐漸下降盛況不再,然而它曾經見證文藝復興最華美的盛宴景象,而且啊,如果宴會上有這麼一個色彩鮮麗、畫工精湛、樣式生動又設計巧妙的酒盆,喝起酒來不是既風雅又更開心嗎~(舉杯
#文藝復興盛宴
#瓷器之前的風光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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