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觀藝術史發展,除了文藝復興時期注入新思維、引進新技法,熱熱烈烈風風火火地走向嶄新時代,再來大概就屬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期,現代藝術誕生、發展之後,最為多元熱鬧了。而現代藝術的起源,就要從庫爾貝(Gustave Courbet,1819-1877)的寫實主義(Réalisme)說起。
敢於披荊斬棘開創先例,自然得性格不凡無畏承擔,自認為是〝全法國最驕傲自負的人〞(proudest and most arrogant man in France),出身法國東部杜省奧南小鎮(Ornans)的庫爾貝,沒有巴黎公子哥那般裝飾過度的脂粉味,卻有著農村青年強韌果敢的男子氣。幸好庫爾貝家境寬裕又夠執著任性,儘管棄法從畫,違背家人意願,庫爾貝老爹也只能無奈支持他就這麼畫下去。
相較當時主流學院派偏愛的宗教、歷史和神話題材,以及理想美感準則,或者激情澎湃卻不求實際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庫爾貝主張畫家必須描繪自己所屬的年代,因為畫畫本質上是一種具體的藝術,只能由真實存在的事物表現組成。如此激進的主張和作品,肯定被保守人士叮得滿頭包。
例如他在1850-51年巴黎沙龍展所展出的《採石工人》(The Stonebreakers,1849-1850)和《奧南的葬禮》(A Burial at Ornans,1849-1850),都因為太批判太寫實而引起軒然大波,但,誰叫他就是級超反骨,最樂於而且總是挑戰權威呢?也是因為如此張揚大膽,庫爾貝成為年輕藝術家的意見領袖,引領新一代藝術潮流。
庫爾貝的寫實主義以更廣泛角度探討了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的社會現況,比如《採石工人》(The Stone Breakers,1849)使用厚重殘酷的方式描繪出底層勞工奮力工作卻前途無望的悲慘境況。此等忠於真實的理念,讓保守勢力大力反彈,卻也獲得一票年輕藝術家的認同及追隨。
《採石工人》(The Stone Breakers)
Gustave Courbet,1849
圖片來源:wiki,public domain
《奧南的葬禮》(A Burial At Ornans,1849-1850)也是大叔叛逆代表作。
依據當時學術傳統,通常只有描繪歷史、聖經、神話或寓言題材時才有資格使用大幅畫布呈現故事,然而恃才凌物猖狂倨傲如庫爾貝,自然不會乖乖聽話。
他刻意挑選長達660公分的巨幅畫面來呈現日常主題,而且場景就是在自己家鄉。畫中大約出現了數十位同鄉,包含地方牧師和他的家人。既然被描繪者是真有其人,他也拒絕像歷史畫作法那樣將人物理想化,而是絕對真實呈現那些肅穆又平凡的面貌;又因摒棄所有刻意經營的戲劇效果,反而在簡單構圖中,顯現出強烈力量。
庫爾貝認為當代歷史,甚至是普通百姓的歷史,都值得以重大形式去詳加記錄,同時藉由這種創新做法表達改革歷史畫的熱切意願。
不過終歸是開革命之先,把這麼一大堆〝地方百姓〞搬到一大張畫布上,本來就是驚世駭俗之舉,使得《奧南的葬禮》即使入選1850-51年的官方沙龍,仍舊招來極大非議,批評聲浪如排山倒海而來。好處是,庫爾貝就此打響了名號。多年後,畫家自己才說《奧南的葬禮》就是用來闡釋只講激情卻不切實際那浪漫主義的結局。
《奧南的葬禮》(A Burial At Ornans)
Gustave Courbet,1849-1850
oil on canvas,315 x 668 cm
Musée d'Orsay
圖片來源:wiki,public domain
話說回來,雖然以如實呈現當代生活面貌和捕捉家鄉奧南的風景聞名,在揭起寫實主義改革大旗的同時,庫爾貝其實也從事過少數花卉靜物畫。
這位寫實主義的硬漢大叔怎麼會畫起,又如何詮釋嬌妍多媚的花卉呢?
庫爾貝於1839年便離開家鄉來到巴黎,本來應該在法學院好好上課求學,結果卻時常翹課溜到羅浮宮去臨摹大師作品;但光是觀摩作畫訓練基本功還不夠,仗著老爹財力當靠山,庫爾貝1847年前往荷蘭,在當地被17世紀西班牙和荷蘭繪畫給深深震撼。
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藝術成就多麼輝煌,既有林布蘭(Rembrandt,1606-1669)豐碩創作成果,也產出自含其背景,同時反映社會民情的風俗畫和靜物畫,其中,花卉靜物畫就是重要一環。
庫爾貝在荷蘭的那段期間,想必見過不少花卉靜物畫,不過要等到1862年5月,大約15年後,因為到法國西部拜訪朋友艾蒂安・包德里(Etienne Baudry)家的城堡,恰好遇上精心照護的城堡庭園春暖花開繁花似錦時,本來只預計停留兩周的行程,這下子延展成11個月。也就是這段期間,因為包德里不斷鼓勵,加上城堡內不僅庭園廣闊,還設有溫室和園藝叢書圖書館,讓庫爾貝能夠同時直接觀察花卉和參閱相關資料,種種有利條件配合之下,都引發了他的花卉靜物創作熱情。
在包德里城堡,庫爾貝大約創作了20幅花卉靜物畫,依照他的說法,原來他打算拿這些花卉作品來賺進一筆錢。
這件《花瓶裡的花束》(Bouquet of Flowers in a Vase,1862)是庫爾貝在朋友家城堡庭園逛大街做日光浴(?)的成果,也顯示出荷蘭花卉靜物畫,尤其是荷蘭花卉畫家揚・凡・惠瑟姆(Jan Van Huysum,1682-1749)對他的影響。
《花瓶裡的花束》(Bouquet of Flowers in a Vase)
Gustave Courbet,1862
oil on canvas,100.3 × 73.3 cm
source:The J. Paul Getty Museum,public domain
先來看影響庫爾貝的荷蘭前輩如何畫花卉。
惠瑟姆也是個〝寫實主義花卉畫家〞,雖然他會把不同節令的花卉擺在同一個畫面,但每次描繪時都得根據實際觀察結果才能下筆,因此一幅畫可能會為了等待各種花卉的花期,分區進行,結果就得耗費好幾年才能逐步完成。
這件《花瓶》裡,花束被擺放在古典風格的陶土浮雕花瓶裡,其中有來自各種季節的花卉:玫瑰、海葵、風信子、鬱金香等等,那已經盛開過度,即將凋零的模樣,暗喻自然物種的豐富多樣和生命如此短暫。惠瑟姆運用一層又一層輕薄油彩,才得以堆疊出各式花朵炫麗丰姿色彩和纖毫細膩紋理。
《花瓶》(Vase of Flowers)
Jan van Huysum,1722
oil on panel,80.3 × 61 cm
source:The J. Paul Getty Museum,public domain
如同惠瑟姆筆下那般繁盛多彩的表現,庫爾貝《花瓶裡的花束》豐美緊湊的花束幾乎遮蓋了花瓶,而且類似荷蘭花卉靜物畫傳統那般,會把不同季節綻放的花朵都安排在一起,庫爾貝這把碩大花束裡,也有花期不同的百合、玫瑰、劍蘭、紫羅蘭、紫菀、牽牛花和罌粟…等等。再者,儘管向來主張創作需著眼現世生活,庫爾貝卻也可能跟荷蘭前輩們相同,都用花朵嬌美轉瞬凋零,光華隨即褪去的特質,暗喻生命、歡樂與幸福這般短暫易逝。
不過庫爾貝就是庫爾貝,儘管主題和構圖相似,骨子裡根深蒂固的硬漢性格終究還是得發揮。
捨棄那些荷蘭前輩的精細描繪無比雕琢,庫爾貝採用更寬大率性的筆觸,以及直接使用刮刀厚塗顏料的技法,呈現出他與眾不同,柔情中蘊含性格男人味的花卉靜物畫。而惠瑟姆作品裡那些栩栩如生的花草枝葉、蝴蝶昆蟲和花葉上晶瑩透亮的水滴,都代表17世紀荷蘭花卉靜物畫的傑出典型,也有別於庫爾貝繁複中見爽利與帥氣的大膽筆法。
因此,同樣都是花卉靜物畫,下次再見到庫爾貝的手筆時,就知道繽紛花束也可以很有男人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