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三隻小狗,尾巴微微翹起,淺棕色身體上夾雜大塊深棕色斑點,看起來應該是兄弟姊妹,正忙著從鍋子裡喝水或牛奶;有隻吐出粉色舌頭,有隻剛湊過來,還有一隻整個頭已經埋在裡面了。它們才幾個月大,正值食慾最旺盛的時候,眼前有這一大碗飲料多開心!當然,也有許多狗狗一輩子對食物都抱有無比熱情。
小狗底下有三個藍色高腳杯和帶點粉紅色澤的青蘋果,把畫面斜切為二;再往下是瓷碗和大盤裡盛裝梨子和蘋果的靜物,看來多汁又美味。小狗們還不曉得水果的甜美,因此還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飲料。
《有三隻小狗的靜物》(Still Life with Three Puppies)
Paul Gauguin,1888
oil on wood,91.8 x 62.6 cm
MoMA, NYC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如果沒有事先知道,你猜得到這麼樸拙可愛,童趣滿滿的作品是來自討厭鬼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之手嗎?
不過他根本沒有打算裝可愛,這其實是他苦苦掙扎尋求個人風格的實驗之作。
從日子有餘裕,還能收藏畫作的股票經紀人,轉換成鑽營求生,卻始終無法突破困境的〝大齡畫家〞,高更拋下所有,就為了看來遙遙無望的創作之路。
你可以敬佩他對藝術的熱情,但無法忽略他在股票市場崩盤後,拋家棄子的自私行徑。高更性格上的諸多缺陷,不僅惹毛印象派大老如莫內和竇加,使得塞尚對他很感冒,最後就連從一開始便手把手提攜他,始終支持並護衛他,讓他得以參加印象派畫展的畢沙羅老爹都無法忍受,更不要說才相處兩個月就被他給逼瘋的梵谷了。雖然梵谷為人忠厚,始終未曾怪罪高更。
要如何從跟著畢沙羅屁股後打轉的新進畫家,走出自己的風格?高更真是拚了命地想盡辦法絞盡腦汁。
畢竟那是藝術史上最喧囂熱鬧的年代,前頭已經有印象派顛覆長久以來把持藝壇的學院傳統,而且好不容易從美國市場反攻回巴黎,前途愈見起色,同時藝文圈又已有諸多不同聲音立志改革;但如果只是這樣以手畫眼,著重現世生活,大概很難混得比比印象派前輩們好吧?
1884年1月,高更決定放棄股票經紀人的工作,成為畫家,於是他帶著妻子和5個孩子離開巴黎,搬到生活費較低的盧昂(Rouen)。高更習畫之初,與畢沙羅往來非常頻繁,最和藹可親愛護後進的畢沙羅也給予高更許多專業建議。從兩人之間來往的信件內容,大致可以勾勒出高更從1884年1月到11月在盧昂的狀況。
《畢霍雷爾教堂下的果園》背景是高更在當地租賃屋所之處,樹下有他的孩子在玩耍。從筆觸和用色看來,明顯看出高更受到畢沙羅影響;而構圖部分,尤其是畫面前方偏離中心的樹幹,則是從塞尚那兒偷來的技法。難怪塞尚一直很討厭高更。
到底有誰喜歡高更?(丟筆
《畢霍雷爾教堂下的果園》(An Orchard under the Church of Bihorel)
Paul Gauguin,1884
oil on canvas, 65.5 x 46 cm
Thyssen-Bornemisza National Museum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可能是遠方祕魯的童年記憶不時呼喚著高更對異國文化的憧憬,或者曾經享受過航行於遼闊大海之上的無邊自由,血液裡的流浪因子驅使他前往比巴黎更加純樸原始的地方,因此1886年高更出發前往法國西北邊陲布列塔尼(Brittany)阿凡橋(Pont-Aven),感受迥然不同於城市的鄉野風光。仗著年紀比人家大,以及尖刻譏諷的口才嘲笑新印象派秀拉(Georges Pierre Seurat,1859-1891),高更在一群年輕的藝術學院小毛頭之中儼然成為一方之霸。
大概得這麼做,才能撫慰他畫作始終銷售慘淡的酸葡萄心理。
然而布列塔尼還不夠遙遠,1887年,高更又和另一位畫家拉瓦爾(Charles Laval,1861-1894)出發前往巴拿馬,再轉往法屬馬丁尼克島(Martinique)。
馬丁尼克島蓊鬱叢林和特殊風土果真為高更的創作注入嶄新生命,加勒比海小島的濕熱氣候反映在高更創作上,他的畫布開始出現較為溫暖飽和的色調,儘管他們在島上所描繪的那些工人或女性形象其實隱藏殖民文化的黑暗事實。高更後來因為在痢疾和瘧疾雙重夾攻之下,不得不返回法國,結束馬丁提克島之旅。但若以他後來的創作成果來看,生這場病似乎頗為值得。
1888年,高更再度前往布列塔尼,經過馬丁尼克島的原始部落文化洗禮,此時他除了繼續出一張嘴之外,已經有所成長,以往印象派的細碎筆觸轉變為簡略細節的大面積色塊,因為他刻意引進原始藝術那樣樸拙不經雕飾的元素。高更的〝轉大人〞過程,恩師畢沙羅看得很清楚,因為是他把高更引進門,畢沙羅就說了,高更借鑒了原始部落的文化,而且是毫不客氣大膽掠奪。
《有三隻小狗的靜物》(Still Life with Three Puppies,1888)就是高更從馬丁尼克島返國後,第二次待在布列塔尼時的作品。
馬丁尼克島蓊鬱叢林和特殊風土果真為高更的創作注入嶄新生命,加勒比海小島的濕熱氣候反映在高更創作上,他的畫布開始出現較為溫暖飽和的色調。儘
管他們在島上所描繪的那些工人或女性形象其實隱藏殖民文化的黑暗事實。高更後來因為在痢疾和瘧疾雙重夾攻之下,不得不返回法國,結束馬丁提克島之旅。但若以他後來的創作成果來看,生這場病似乎頗為值得。
《馬丁尼克島的芒果樹》(The Mango Trees, Martinique)
Paul Gauguin,1887
oil on canvas,86 x 116 cm
Van Gogh Museum, Amsterdam
source:wiki,public domain
所以高更摒棄印象派的自然主義,不只是技法,也包含色調運用。
尤其是主題部分,光是小狗、酒杯和水果同時出現在餐桌上,就是現實生活中不會出現的場景,還有,桌上各種物件的比例就是還刻意忽略透視法的結果,這也導致整個構圖缺乏方向性和深度,而偏向二維平面。另外,你不覺得小狗的橘色耳朵很詭異嗎?
高更簡化細節,使用粗獷藍色線條勾勒出小狗輪廓,它們身上的毛皮與桌布植物印花相互印襯。使用線條勾勒輪廓這件事很明顯是經由浮世繪和童書插畫而來,那一年抵達布列塔尼之前,經由梵谷推薦,高更接觸了這些不同於傳統藝術風格的元素,因此也影響到他的畫風。
總歸來說,這又是反覆借鑑他人而成的結果。
這一回待在布列塔尼,高更還收到梵谷的另外一份〝禮物〞。
梵谷委託畫家好友貝爾納(Émile Bernard,1868-1941)前來探望高更,大概是想勸說他一起到普羅旺斯組成南方畫室。貝爾納雖然才20歲,卻覽書眾多滿腹學問,尤其是時興的「象徵主義」(Symbolism)文學理論。
象徵主義相較於印象主義,意在反對眼睛所見真實,力求畫家自我自識的主觀表現,換句話說,像不像不重要,重點是想法和心境。經由貝爾納這麼一介紹,高更的創作頓時有了新方向,加上高更又從貝爾納那裏學來前衛的「分隔主義」(Cloisonnism)畫法:勾勒輪廓和平塗色彩;這麼一來,七拼八湊之後,他的綜合主義(Synthetism)終於誕生。
無論畫家人生是否暢快順利,高更總算是能夠〝號稱〞擁有自己的創作理論和風格了。接下來,他會成為象徵主義一哥。
只不過人的天性,尤其是劣根性,似乎總在得意時最能顯露無遺。
為了幫高更的畫展造勢,整個象徵主義圈圈忙著撰文吹捧,欸,宣傳,但文章中寫進了高更關於象徵主義的各種繪畫理念,卻隻字不提一開始把象徵主義介紹給他的貝爾納。高更從此失去貝爾納這個朋友。
再來,高更是從印象派跳槽到象徵主義,從某個角度來說,是印象派的叛徒:但為了要讓吹捧他的文章刊登到第一大報《費加洛報》(Le Figaro),獲取媒體公信力和最高能見度,他竟然無恥到去找畢沙羅幫忙說情,希望畢沙羅能請到好朋友-記者兼作家米爾博(Octave Mirbeau,1848-1917),使他能為高更寫上一篇文章在費加洛報刊出。
如此厚顏寡義,畢沙羅對高更的評價當然不會好,操守低下、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等等的評語都出籠了,不過終究是慈祥和藹人最好的印象派老爹,畢沙羅還是幫了這個忙,於是高更得逞了。如果你是老爹,這個忙你會幫嗎?
這回畫展夾帶成功的造勢行銷,高更大賺了一筆,讓他荷包滿滿前往大溪地,繼續更開發更原始的繪畫風格,以及,荼毒島上純真少女。梅毒就是他帶給少女們的〝賞賜〞。
知道高更有多渣之後,再看一次《有三隻小狗的靜物》,你還會覺得它童趣動人嗎?
啊不過,本倫多年前在紐約現代藝術美術館(MoMA)首度跟小狗們打照面時,曾經也被可愛到…(自己遮臉
source:Junie Wang,攝於MoMA, N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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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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