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從日本版畫裡擁擠的街頭場景和鮮豔色彩汲取靈感,完成此系列巴黎街景水彩作品。畫面上充滿了人物和細節,忠實呈現出巴黎生活,例如巴黎當時還沒有電車,人們多搭乘馬拉電車。
《巴黎城門》(Gate in the Paris Ramparts)
Vincent Willem van Gogh
1887年6月-9月
pencil, pen and ink, watercolour on paper ,24.1 x 31.6 cm
Van Gogh Museum / 圖片來源:Van Gogh Museum
乍看這幅《巴黎城門》(Gate in the Paris Ramparts,1887年),你能馬上認出是梵谷手筆嗎?
從1886年3月至1888年2月,待在巴黎近兩年間,梵谷大約畫下224幅作品,風格手法也持續轉化。換算一下,等於是一年超過100幅,也就是每3天左右就會產出一幅。產量如此密集,導致如今標記梵谷作品創作時間多半除了年份之外,還得註明月份,才能更清楚其變遷脈絡。
1886年3月,絲絲寒意仍飄盪在空氣中,點點新綠已在交錯枝椏上急忙竄出,對於巴黎市民來說,不過是個嗅得到春意,卻得忍受細雨霏霏的月份。但已然成為世界藝術中心的迷幻花都,即將迎來往後在藝術史上佔據重要地位的大人物-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
在逐漸綻放的漫漫春光裡,他從安特衛普抵達巴黎,此時整個歐洲藝壇,包含他本倫,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酗菸酗酒滿口蛀牙,患有梅毒和胃病,長相怪異的荷蘭小子將帶來何等震撼。那時誰能想得到即使過了百多年後,梵谷那筆觸和色彩的威力仍舊衝擊眾多觀者視覺,也牽動了他們的心緒?
待在安特衛普的約莫4個月中,儘管在家鄉荷蘭已經學畫五年,也討厭學院傳統,梵谷還是參加了入學考試,並進入安特衛普皇家美術學院(Royal Academy of Fine Arts Antwerp)就讀〝略表誠意〞,也顯示他的基礎功力已到達一定程度。
果不其然,短短兩個月,梵谷就跟學院老師們因為理念大大衝突而翻臉了,雖不至於被退學,但還是得被留級重讀一年。33歲的梵谷到這把年紀才發現對藝術的熱愛,執拗不合群如他,自然不想乖乖聽話當〝好學生〞。幸好還有另一個選擇,在好弟弟西奧(Theo van Gogh,1857-1891)鼓勵下,他起身前往巴黎,在那個已經被印象派攪和得天翻地覆的城市繼續追尋藝術夢。
在巴黎的優點是,有西奧可以依靠,兄弟倆一同居住在蒙馬特公寓裡。這一年,印象派畫展已經舉辦第8回,也是最終回。從1886年5月15日至6月15日,展期只有一個月,門票只要一法郎,展覽地點1 rue Lafitte距離蒙馬特也不算遠。梵谷很可能趁著在美術學院教師費爾南德・柯爾蒙(Fernand Cormon,1845- 1924)畫室學畫和跟著西奧搬家的空檔,去逛過印象派最後一次畫展。
在柯爾蒙的畫室裡,他認識了往後一起暢飲苦艾酒的難兄難弟-羅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1864-1901)和後印象派兼納比派畫家-埃米爾・貝爾納(Émile Henri Bernard,1868-1941)。巴黎新朋友和最前衛的印象派風格,對於梵谷來說完全是嶄新體驗,激發他在藝術創作上進行更多自由實驗。
〝巴黎時期〞風格可說是梵谷邁入成熟階段〝南法時期〞之前的重要里程碑。
前一年春天,梵谷在荷蘭尼嫩(Nuenen)完成《吃馬鈴薯的人》(The Potato Eaters,1885),讓畫面上方的煤油燈成為唯一光源,主要色調為陰暗沉重的灰色、褐色和藍色。構圖大膽用色微妙,精準傳達出窮苦農民粗糙簡陋的餐食和生活環境,可說是他早期最佳作品,不過卻即將成為絕響。
已經在巴黎成為畫商的西奧深知此類晦暗色調已非市場主流,於是介紹梵谷認識印象派作品。那些跳躍的光線、鮮活的色彩像夏日花火般,忙不更迭地在梵谷眼前一個個熱鬧綻放,對比色、中間色、愈形明亮的色彩和較短的筆觸逐漸取代之前手法,梵谷的自我風格探索之路至此漸次展開。
不只用色和技法大幅改變,描繪主題也跟著不同,原來的農村工人,被巴黎時髦咖啡館、林蔭大道、塞納河沿岸風光和花卉靜物所取代;為了謀生,梵谷還嘗試創作肖像畫→其實倫家也不想一直靠弟,也曾嘗試自力更生,肖像畫委託案還是比較好賺啊~只是麻豆費用依舊難以負擔,因此自己就成為最省錢又方便的練習對象。
1885年春天,梵谷在荷蘭尼嫩(Nuenen)所繪製《吃馬鈴薯的人》。
畫面上方的煤油燈是唯一光源,主要色調為陰暗沉重的灰色、褐色和藍色。構圖大膽用色微妙,精準傳達出窮苦農民粗糙簡陋的餐食和生活環境,可說是他早期最佳作品,不過卻即將成為絕響。
《吃馬鈴薯的人》(The Potato Eaters)
Vincent Willem van Gogh
1885年4月,oil on canvas,82 x 114 cm
Van Gogh Museum / 圖片來源:網路
巴黎城門
1887年夏天,這時候梵谷都在巴黎待上一年多了,常四處遊蕩作畫的他,對於城市街景和人群已經有種熟悉感。這回他晃到巴黎市區邊緣的城門畫了四幅水彩畫。從《巴黎城門》(Gate in the Paris Ramparts,1887)看來,此處很可能是克利希門(Porte de Clichy)通往市區的25個城門之一。
巴黎城牆和城門如今多已不復見,僅餘少許遺跡。打從西元前高盧人(Gallia)分支巴黎西人(Parisii)居住於塞納河沿岸時便已開始修建城牆,雖然當時整個聚落中心西堤島(Île de la Cité)仍布滿蘆葦和沼澤;因之年代太久遠,巴黎西人的城牆遺址目前仍未尋獲。西元前52年羅馬人佔領巴黎,開始修築道路建造宮殿,經過不同世代發展,城市規模逐漸擴張,城牆越蓋越浩大,建設目的也從最早的防禦工事曾轉變成對運輸進入巴黎的商品強制納稅。
興建於大革命期間,目的為強收商品稅的『農民將軍之牆』(Wall of the Ferme générale)於1860年被摧毀。巴黎最後一道城牆-『提耶爾牆』(Thiers Wall)則在法國總理阿道夫・提耶爾(Adolphe Thiers,1797-1877)任內,出於應對國際政治危機的防禦性需求,於1844年落成,長達33公里。
此時正當七月王朝復辟君主-路易腓力(Louis-Philippe,1773-1850,1830-1848年為法國國王)在位期間。
國王大人為了避免巴黎再度遭遇1814年拿破崙戰敗後,被俄羅斯和普魯士軍隊攻陷的慘劇,認為以堅不可摧的城牆護衛巴黎非常必要,於是讓總理提耶爾興建城牆。只是由於軍事技術日漸進步,再堅固的城牆也會被大砲給摧毀,這些防禦工事已經沒啥用處,提耶爾牆從1919年開始便除步被拆除,成為巴黎末代城牆,如今僅於城市南側存有一處遺址。
《巴黎城門》畫面上充滿了人物和細節,忠實呈現出巴黎生活,例如馬拉電車(horse-drawn tram或Horsecar)與19世紀中期巴黎大改造之後出現的奧斯曼(Haussmann)風格建築。雖然倫敦和紐約已各自在1863年和1867年時擁有地鐵系統,但當時巴黎地鐵尚未出現,還要等到1900年因為舉辦萬國博覽會始開通。因此梵谷才會畫下自1820年便已開始做為公共鐵路運輸工具的馬拉電車。
事實上,梵谷是從日本版畫裡擁擠的街頭場景和鮮豔色彩汲取靈感,而完成此系列巴黎街景水彩作品。
梵谷與浮世繪
19世紀中期之後是藝術型態大翻轉的年代,隨著攝影術逐漸發展成熟,古典學院的寫實堅持越來越無用武之地。除了把持資源的既得利益者,新銳藝術家無不努力尋求新的表現方式和出路→反正再怎麼畫也不會比照片來得像。與此同時,又因此新媒介使得取得影像變得即時又容易,不需再完全依賴畫家的人肉記錄,大眾開始對巴黎各式日常樣貌產生興趣,從而激發出年輕世代,如印象派畫家們想要反映當代真實生活的動機。
題材不再限於神話、宗教和歷史故事之外,在技法上也要跳脫傳統,快速、粗略又突顯筆觸的技法取代了古典規範『宏偉技法』(Grand Manner)→這樣才來得及捕捉真實事物瞬間移動和變化。大概就是讓文藝復興三傑等古典大師萬一哪天心血來潮到凡間一遊,想看看徒子徒孫們,卻會被氣到翻桌的隨便又潦草那種。
另外,終於結束鎖國政策的日本,正好無意間為歐洲藝壇送上一份大禮-浮世繪。透過日本外銷至歐洲的陶瓷器包裝用紙,以及1867年巴黎世界博覽會,浮世繪熱潮自巴黎席捲歐洲。
浮世繪為庶民藝術,鮮活呈現江戶時代百姓各種活動與生活文化,迥異於傳統歐洲繪畫的視角、構圖與表現方式,為源自17世紀的歐洲『風俗畫』(genre painting)注入源源生機,也為歐洲繪畫的現代性往前推進一步。
與當代許多藝術家,尤其是巴黎藝術家相同,梵谷相當著迷、熱愛,並試圖銷售浮世繪版畫,曾與弟弟西奧大量收集浮世繪,甚至還有幾幅模仿浮世繪之作。
這些東洋版畫裡線條輪廓超明顯→因為是木刻版畫啊;裁切構圖極大膽→跟力求均衡精確的古典學院很不同;色彩對比太鮮明→比強調生動色彩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更吸睛。凡此種種,對於亟欲建立自己特色和尋求技法精進的梵谷來說,瞬間開啟另一道繪畫之門。
因為有浮世繪的刺激與參考,梵谷下筆跟著更加鮮麗、叛逆了起來,不只《巴黎城門》,他接下來要創作的許多作品裡,都曾借取浮世繪手法。
梵谷從日本版畫裡擁擠的街頭場景和鮮豔色彩汲取靈感,而完成此系列巴黎街景水彩作品。
浮世繪為庶民藝術,鮮活呈現江戶時代百姓各種活動與生活文化。此為浮世繪大師歌川廣重最後傑作-《名所江戶百景》之一《筋違內八小路》。
《名所江戶百景》之一《筋違內八小路》
歌川廣重,1857-1858,Brooklyn Museum / 圖片來源:wiki
畫面中溫暖明亮用色和忙碌來往人群,都使得《巴黎城門》看來充滿活力和現代感。此時梵谷創作媒材以油畫為主,像這類水彩作品只是少數。雖是名氣不大,也不算是他的代表作,然而筆觸自由自在,顏料清新渲染,多麼朝氣蓬勃又美好的夏天,讓人看了也忍不住跟著心情飛揚起來,對吧對吧~
這一幅長度僅有31公分,尺寸小巧的水彩作品,讓我們透過梵谷之眼看巴黎,並記錄了他不斷摸索前進的創作歷程,即使鮮為人知,卻帶給我許多觀看與想像的趣味。那時候的梵谷已經染上苦艾酒癮,應該說不只梵谷,整個巴黎藝術圈充滿苦艾酒鬼→誰叫它喝來冰涼香甜又便宜,喝醉產生幻覺還可以刺激靈感。苦艾酒迷醉得等到一次大戰之後才稍稍趨緩。
不知道創作這幅水彩畫時,抽菸抽很大的他菸斗肯定必備,但畫架旁是不是也散落著空空如也的苦艾酒瓶?
畫下《巴黎城門》之後,再過不了多久,明朗夏日流逝,陰霾秋冬緊接而來,梵谷逐漸厭倦也想逃離狂熱的巴黎城市生活。
城市喧囂和嘈雜人群導致這個性格孤僻病痛纏身,一心追逐創作的荷蘭小子幾乎無法喘息,他需要一個寧靜的避難所休養身心並恢復平靜,何況巴黎陰鬱酷寒的冬天太難以忍受。於是,終年豔陽燦爛色彩強烈,安靜悠閒風景開闊又有小橋流水的普羅旺斯成為他的想望與另一個藝術旅程。
1888年2月20日,經過一天一夜的火車之旅,梵谷終於抵達了他夢寐以求的桃花源。在此之後,他最標誌性的厚重顏料、強烈筆觸和濃麗用色才會出現,也依然挪用浮世繪技法,這又是另一段故事篇章了。
#梵谷巴黎時期
#每個時期都認識更完整
#看色調使用和技法表現大約就能猜到創作階段
圖片來源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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